普罗继续说:“以前为了防止他有什么不法行为,以及给我男朋友切青菜,我兜里一直揣着一把水果刀。”
徒书贯有点慌了,第一次追问:“你做了什么?”
普罗开始虚空比划,“我掏出刀来,这么着打开拿着,一边这样舞,一边大喊‘我要杀人’‘这破日子不过了’‘世界都毁灭吧’……就类似这样。”
徒书贯睁大眼睛,“那个人报警了吗?”
“没有……我今天早上下楼的时候,他也没等着瞪我。”
徒书贯呼了一口气,耸了耸肩,“那算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痴汉难题了。”
普罗却莫名的沮丧,“我之前给物业、居委会都反应过,还给税务和消防举报过他违规开店,但都没什么成效,没想到发一次癫就解决了所有问题。我不明白,社会明明在进步,为什么解决矛盾的方法还是那么粗野?我明明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为什么被生活逼着做出这么疯癫的行为?”
徒书贯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没一件事情弄得明白。”
“好啦,这事儿翻篇儿了。”普罗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草绿色的实验记录本,像被水多次浸过,封面皱巴巴的,还留有淡黄色的水痕,本子的两角都蓬松地翘起。
徒书贯以为他有考试需要准备,“你这是?”
“你不是说要为了令郎了解实验室的日常生活么?”普罗拍拍实验记录本,“好不容易有我这么一个信息获取突破口,必须得详细而系统地了解一下。”
徒书贯哑然失笑,“你真的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很认真地对待他人,对待他人的事情;也认真地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人生。”
普罗双手合十晃了晃,“求求了,希望这个世界也认真对待一下我。”(后面会考)
徒书贯反问:“你不相信天道酬勤吗?”
“截至目前,我还是相信的,如果我不相信,怎么会在放弃和努力之间选择努力呢。”
徒书贯以一种全然赞赏的眼神看着他,就仿佛他是世界上最杰出的青年,这让普罗想到了他妈妈,“我有一个好奇的地方,你之前给我念书听的时候,是不是还专门练过发音?”
普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徒书贯肯定了他的付出,“真的很有成效,吐字清晰,而且书里提到的希腊词汇发音也非常正确。”
普罗既高兴又有点害羞,扭头朝窗外笑了。
“今天天气不好,路上可能会堵车。”徒书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没关系,我准备了很多材料。”普罗信心满满地晃晃手中的绿色笔记本。
徒书贯微微低了低头,“洗耳恭听。”
普罗翻开目录页,游刃有余地开始介绍:“我虽然还是个小朋友,但是一个课题大概要做什么我还是有概念的,首先,我要把施——我小老板设计的东西制备出来,然后在体外看看有没有效果,之后打到动物体内看看是不是还有效果,如果体内外都有效果的话,最后探究一下是为什么有效果,重新调整一下顺序编个故事发出来就好了。”
徒书贯听得很明白,“非常明晰。”
“其实并不,实际实验可能不是按照这个合理的顺序进行,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东做一榔头西做一棒槌,而且每个环节都有可能做不下去。”
徒书贯没有任何概念,“比如?”
“就比如我的实验有很多必备要素,例如这个东西的膜,那个东西的荧光,这个东西的球球,那个东西的泡泡,这个仪器,那个试剂。我像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一样,急也没用,就是没办法获得所有必需品,又不能干等着,只能七零八漏地把能做的先做了,总之我的日程表非常混乱,所有环节如同齐头并进。”
徒书贯稍稍有点茫然,“战略上有序,战术上无序?”
“对!非常正确,不过我会按照它们应该有的顺序来讲。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细胞和细菌是怎么培养的。”
包围了车子的雾气愈发浓重,车流也越来越缓慢,白茫茫的视野中隐约可见一对对红色的双闪灯。而车里干燥又温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味,仿佛光线是金色的,而空气是银色的。(后面会考)普罗清晰又缓慢地讲述着他在实验室看到、听到的一切,而徒书贯如同真的看他所看、听他所听,身临其境地走进他的生活,也走进儿子的生活,走进陌生的实验室生活。
普罗翻到了下一页记录,转头向外瞥了一眼,从高架往下望去,只能看到雾蒙蒙的树冠和隐隐约约的高压线,突然有一只黑色的鸟张着翅膀飞扑过来,“喔哦!”
“怎么了?”
“那只鸟飞过来的情景……好魔幻啊。”
徒书贯的视线随着普罗的指尖移动到高压线塔的另一边,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有一个疑问——”
“嗯?”
“如果那些孵育或者处理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话,那你岂不是要连续实验将近二十个小时?”
“是啊。”
“啊?”
“不过我会和我的小老板分工,他早起我熬夜,或者我早起他熬夜,如果后面我要独立实验的话,就要一个人顶一天一宿了。”
徒书贯非常震惊,“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普罗耸了耸肩,“反正我们又不受《劳动法》保护。”
徒书贯长呼一口气,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说我儿子以前为什么会在半夜出门,或者夜不归宿。”
“他没告诉你原因吗?”
“如果我不这么细致的了解这些操作的原理,就不能理解他给我的解释。你们面对的都是活的东西,时间长了、短了它们都不行。”
普罗感觉徒书贯十分懊悔,“你对他恶言相向了?”
“那倒不至于,就只是……我现在认为我当时的措辞很无理。”
普罗拍拍他的小臂安慰他,“隔行如隔山嘛,他肯定理解这句话,甚至我们业内都是隔行如隔山,搞心脏的不懂大肠,搞大肠的不懂大脑,搞大脑的不懂心脏。”
“对了,你们的吃饭时间岂不是也要跟着实验时间来?”
“是呀,我的小老板长久以来都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早坏掉了。”
徒书贯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普罗。
普罗摆摆手,“哎呀,其实现在干哪一行都很难,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徒书贯陷入了沉思,普罗继续讲起了“血浆蛋白吸附对三种脂质体与细菌结合影响”。
施严试虽然折腾了半宿没睡,但他仍然凭借超高的自制力爬起来去实验室把细菌大摇上了,然后精神萎靡地去办公室继续昨晚的工作。
他都写完“申请人在本项目相关领域的研究工作积累”了,郝奇才慢吞吞地来到,手里还拎着大大小小塑料袋、纸碗、隔油纸装的早点。
施严试啧了一声,“你看你那头发,也不弄一下子。”
郝奇自得地一甩头,“我故意的!如果我头发非常平顺的话,那它就是一种发型,如果它非常爆炸的话,那就是一种生活态度!”
施严试听他这套理论直发笑,“嘁!”
“你吃什么?梅菜锅盔、荠菜小馄饨、猪排蛋饼、豆花、豆浆、菜肉大包、烤烟薯、开花肠、双皮奶、巧克力麦芬?”
“好家伙,你买这么多,大早上的吃得完么?”
“哎呀,路过看到,个个都想尝尝,你闻闻,难道不好奇吗?”
施严试假装不好奇,低下头继续写“工作条件(包括已具备的实验条件,尚缺少的实验条件和拟解决的途径,包括利用国家实验室、国家重点实验室和部门重点实验室等研究基地的计划与落实情况)”。
郝奇把外套脱了,往沙发上一扔。
看见他乱扔的衣服,施严试皱起眉来。
郝奇把袋子盖子都打开,排成一溜儿,开始享用香香辣辣的开花肠,啧啧称赞:“果然没有失手,那家便利店所有的商品中,这是我最中意的产品!”
施严试深呼吸着,心情是没平复,香味儿倒吸了满肺满腹,他暴躁地打了个“Ctrl+S”,“给我来一根!”
郝奇递给他。
施严试并没立马接过去,而是拿纸巾卷了一下竹签,防止红油弄脏了手。
郝奇短促地嗤笑他一下,“穷讲究。”
施严试像从来没见过便利店食品一样,深入又彻底地审视着手里的开花肠。
郝奇把猪排蛋饼和双皮奶推到施严试桌上,“你配上这个,就丰富多了。”
施严试昨晚刚消化道大不适,看这又是肉又是奶的,简直要杀死他,“太多了,吃不下。”
“那你可以每样都尝一口。”
对于施严试来说,那其实也挺多的,但郝奇吃得实在是太香了,施严试没忍住都品鉴了不少。
“非常好,通通吃掉了,这样我就不用丢湿垃圾了。”郝奇捧着一大堆干垃圾,走过一整个走廊,去电梯口的垃圾投放点丢掉,一边走一边骂这个离谱布局。
施严试写了几个“无”和“否”,又从头开始检查有没有错误,看郝奇回来了,无所事事地要烧水泡茶,问:“我之前发给你的,你都看过了吗?”
郝奇毫不掩饰地答:“没看。”
施严试刚吃完香的、喝完辣的,本来心情很愉悦,听郝奇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没看,火一下子冒上来,板起脸来,“为什么没看?”
郝奇耸了耸肩,“我不是一直都在申请实验室和你的办公室吗?”
“那你申请下来了吗?”
“没有。”
施严试不理他了,开始检查“研究意义”。
郝奇看他生气了,着实有些心虚,放下了手中的水壶,身为大老板,他多少要关心一下课题组的研究内容,“我今天会看的,你先给我简单讲讲。”
施严试抬起眼睛,“我有一个40页的幻灯片可以给你讲。”
郝奇听到这个数字就发怵,“等一下,我先问一个问题,你要解决什么关键科学问题?”
施严试立刻从容对答:“细菌感染长久以来都是严重威胁人类健康的一大疾病,然而由于抗生素的不当使用使得细菌耐药的问题日益突出。此外,机体中的诸多生物屏障阻碍了药物到达感染部位,降低了抗生素的细菌杀伤效率……”
郝奇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疑惑表情,就好像他没听懂一样。
“是我的措辞不够清晰吗?”
郝奇忽然伸出食指,探身在他眉心处点了一下。
施严试往后一仰躲开他的手,“你干嘛?”
“这是你想解决的科学问题吗?”
施严试觉得他这句话问得蠢极了,“当然了,不然我这些天到底在努力个头啊!”
郝奇直视着他的双眼,摇摇头,“为什么你的身体里没有燃起一丁点儿好奇的火花?你真的关心细菌耐药吗?还是因为你以前做过,现在继续做下去更简单省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