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看耿可连的实验远不到结束的时候,“都这么晚了,你得做到几点啊?”
“这个实验非常关键,得一鼓作气把它做完。”
普罗笑了,这听起来像是施严试的口气,他确认了好几次样品全都放进了冰箱,又收拾好了实验台,不然施严试会火冒三丈。
“那我先走喽?”
耿可连目不转睛地看着密密麻麻的384孔板,生怕看错了列,“嗯嗯!晚安朋友!”
普罗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忽然很感动。她的痛苦在于虽然觉醒了女性意识,却无法摆脱现实,虽然她无法摆脱现实,但又在几座大山的压迫中极力寻找出路,她自己可能难以逃出生天,但她会确保下一代人绝对不再受她所受的束缚。这样坚韧而又顽强的女性生命力令饱尝性别红利的普罗感到羞耻而动容。
他若有所思地出了电梯,正好碰见施严试匆忙跨进电梯,他回手抓住施严试的小臂,“哎!”
施严试苍白的皮肤染上薄薄一层阳光的阴影,看起来有点像一个活人了。
普罗自豪地把他拽出电梯,“我都搞定了,走吧,回去睡觉吧!”
“我再上去看一眼。”
“你不放心?”
“不,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因为我每天都要做最后的确认,不看一眼我不舒服。”
“唉,迟早你得接受,虽然这个世界上一部分人是不靠谱的,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可靠的。”普罗无奈地陪他又上了十楼。
施严试把毛线手套摘下来,看起来不像是他会买的样式。
普罗握住他的手,打了个哆嗦,“看起来你今天经历了长途跋涉。”
施严试冷得胸口发痛,“我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普罗拉开外套拉链,把他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房子看得怎么样?”
“已经签合同了,这周天我就搬过去。”
“哇哦,这么快,我帮你搬家,啊,现在就要约一个货车了!”
“我已经约上了。”
“那你买打包用的塑料薄膜、泡泡纸和快递中转袋了吗?”
“都买了。”
“哦好吧,那我现在还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呢?”
“额……祝贺我乔迁新居?”
“有一个行动力过强的男友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你都无法享受我帮助你的快乐。”
“我自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你帮助我?”
“……”
耿可连依然在聚精会神地往384孔板里加样,普罗绝对不敢在这种容易犯错的时刻做这么容易出错的实验。
施严试看到了普罗放在冰箱摇床里的抗体小盒,惊喜地问:“你把那个也做啦?”
“对。”
“嗯,你是可靠的那一部分人。”施严试给予了他肯定。
耿可连听见施严试的声音,虽然她此时绝不应该把视线移到任何地方上去,但她还是把枪头插在一个小孔里,快速往前瞥了一眼,“施老师你回来啦?”
施严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顺口提醒她:“别忘了加阳参(阳性参照品)。”
耿可连活力满满地说:“这次绝对忘不了!”
施严试目不转睛地从她身边经过,在实验室里巡视了一圈,放下心来,和普罗一起出去了。
两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施严试又开始给普罗搞同侪竞争,“你看都这么晚了,耿可连还在做实验。”
普罗本来还挺高兴的,没想到施严试刚夸了自己一句又来捧一踩一,酸溜溜地说:“是啊,你欣赏她,她也欣赏你,我看你们俩更登对。”
“哈?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我说的不对吗?”
“我是选择亲密关系的伴侣,又不是挑学生——如果是挑学生的话,那我肯定选她呀。”
普罗听前半句的时候还觉得他要开窍了,后半句直接把他气死,“那我到底有什么好的?!”
施严试看起来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耸耸肩,“我不知道。”
“你!”普罗感到大受侮辱,气呼呼地走远了。
不,施严试在说谎,他知道。
他追上普罗,在电梯门关起来之前硬挤了进去。
普罗还在气愤之中,走到了电梯的一角,宁愿看着许久未打蜡的不锈钢也不愿意看施严试一眼。
施严试试图拉他的手,但被他甩开了。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施严试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起了一件陈年往事:“还记得你本科的时候,有一次我被抓壮丁带你们系去药厂参观吗?”
普罗没好气地问:“哪一次?”
“返校的时候接我们的大巴司机迟到,我们在冷风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哦,我想起来了,怎么了?”
施严试经常过分细致地给普罗描述实验现象,但这还是普罗第一次听他描述真实的生活,“当时我们站在Gucci的橱窗外,时任设计师是Alessandro Michele。”
普罗完全惊讶住了,回过头来,“你还知道Alessandro Michele?!”
“我听我爸表达过对他的不解,那不重要。”施严试提到Alessandro Michele是为了表达那个橱窗设计得令人眼花缭乱,整个世界的颜色和饰品通通被塞在那个长方体空间里。”
“当时学生大概分成两拨,一拨人在欣赏橱窗里那些毫无必要的……织物,另外一拨人为了拿更高的学分极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普罗已经可以想到施严试当时烦不胜烦的表情了。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普罗用力回想他在做什么,但那段记忆相当空白,“我在做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睫毛不是一层的,而是长了很多层?”
普罗更惊讶了,他一直以为施严试对他长什么样子并不太在意,没想到施严试还观察过他的眼睛,“我知道,它们特别爱掉进我的眼睛,我也没什么办法。”
“你当时正在对着琳琅满目的橱窗整理纠缠在一起的上下睫毛。”
细致,实在是太细致了。
施严试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好像看不见那些五彩缤纷的东西,也不在乎得多少学分,你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同时又好像脱离这个世界,你有没有发现平时你也是这样?”
“额……比如说?”
“你正在做一件具体事情,出于某种诱因,你总是会在某一刻忽然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做一些好像挺有道理的总结。”
“我有吗?”普罗感觉他好像是在夸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有,大部分人都是像耿可连那种埋头苦干的人,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非要我说你有什么好,可能就是这个吧。”
“哦,谢谢……”普罗意识到施严试真的在夸他,忽然无所适从起来,“所以……我是你精心筛选过的男朋友?”
“筛选过,但没精心筛选。”
“……”普罗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起走出科研楼,一只白橘猫正在消防栓上自助饮水,听见他俩的脚步声,咻的一下消失在了草丛里。
普罗脱口而出:“哦!是胆小的妹妹。”
施严试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它叫妹妹?”
“我们?谁是我们?”
施严试没回答他,叉起腰往远处看去,“另一只去哪里了?”
普罗震惊地看向他,“你知道还有另一只妹妹?!”
施严试耸耸肩,“别人非要告诉我的。”
“猫协的同学在图书馆中庭给它们搞了猫窝、喂食器和饮水机,勇敢的妹妹可能已经去品鉴了,胆小的妹妹还是抱残守缺。”(后面会考)
施严试不予置评,这跟他毫无关系。
两人走下科研楼的台阶,施严试仰头又看了一眼实验室窗户有没有关。
普罗也随着他望了一眼,十楼有半层依然灯火辉煌,耿可连还没有走。也可能是出于对耿可连的同情,也可能是好奇施严试的反应,他忍不住给施严试说:“你知道吗?耿可连喜欢你。”
施严试云淡风轻地回答:“我知道啊,所以在实验室我常常穿你的实验服。”(上面有普罗的名字,回收考点)
普罗怔住了,既惊讶于施严试能想出如此微妙的方式回应一个女孩子微妙的感情,又惊讶于施严试对他俩风雨飘摇的感情所表现出的忠诚。
他忽然很歉疚,因为他对这段感情没有抱以同样坚定的信心,而且和施严试相处时,他总是感觉无法把自己最璀璨的一面展示给他。
就在普罗心中难得闪现爱情的火花时,施严试这张破嘴又开始煞风景:“我最近太忙了,没时间乱搞,即便我们的关系要进行结构性调整,那也不是现在。”
“……”普罗真就纳闷了,客观来看,施严试做的事情都很令人感动,但他说的话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不喜欢就明确地拒绝,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善意。”施严试说完气人的鬼话之后又接了这么一句像好人的话。
普罗被他的发言完全迷惑住了,他涌起的那阵酸涩的创伤感让普罗更加不解。
但施严试表面看起来像不在意这些感情纠葛一样,提醒普罗:“这周天我要搬家,你没有把它加到日程表里?”
“还没有。”
“立刻加进去。”施严试瞪眼看着他把这个“To do”加入到“List”里。
普罗颇为不爽。
到了周天,普罗起了个大早赶到施严试的老鼠窝,本来想着帮他打打包,没想到他已经独自完成了一切,把所有物品压缩成一个一个方块,依据价值的高低选用塑料薄膜或者泡泡纸包裹,在墙边两三个垒成一摞,连房间卫生也打扫好了。
普罗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光裸的床垫上,看着施严试数包裹数量,打了个哈欠。
快到约好的搬家时间了,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施严试快步去开门,“可能是房东来收房。”
没想到来者却是郝奇,普罗腾得一下从床垫上站起来,“郝老师!”
施严试皱起眉头,“你来干嘛?”
“好奇啊,来看看。”
“看什么?”
“看看我的下属住宿条件怎么样,总不能比我舒坦吧。”
“……”施严试不悦地叉起腰。
郝奇看施严试已经准备就绪了,“哇哦,你可真能干,看来我不用动手了。”
“你本来就不是来帮忙的吧,不然怎么会来得这么迟?!”
“你认为我应该早来?跟那小朋友一样?”
普罗突然被点名,全身猛的绷住了。
施严试回答:“对!哦不,不对!你过来毫无意义。”
郝奇压根就不搭茬,开始观摩起这个上世纪的民宅。
而这时房东来了,施严试忙着展示他把房屋维护的很好。
普罗无事可做,不自在地站在不碍事的地方,假装看向窗外。窗外的脚手架上走来两个给外立面刷漆的大哥,一边走来走去地刷一边朝屋里张望。普罗朝里看也不是,朝外看也不是。
当他们三人并排挤在依维柯的驾驶室时,普罗更加窒息了,他如坐针毡地夹在自己大老板和小老板中间,听他俩隔着自己拌嘴。
小货车从繁华地带越开越偏远,普罗都怀疑是不是出城了,他们路过了一片异常破败的居民区,这要是放在他的家乡,足够处理好几个扶贫的基层工作人员了。
但他们又开过一个像农村回迁房一样的小区,好多人在外面的步道上铺一块布,卖bra、帽子之类的,普罗推测现在应该还在市区里。
然后他们马上又路过破败的居民区,普罗远远望见有个大爷围着大塑料袋坐在路边,另一个大爷在给他剪头发,心想这是不是到村儿里的剃头铺了啊,一看旁边还TMD有个星巴克,这也太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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