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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二年冬 学术冲突 森林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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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施严试的质问,一下子抹杀了自己日日夜夜的全部心血,普罗胸中的委屈转化成了一腔愤懑,“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你的结果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凭什么你的假设就是金科玉律?我们是要发现世界运行的规律,不是强迫世界按照你的规律运行!你知道吗?你现在把我们俩都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再往前逼我一步,我就要学术造假了!你要什么结果,我就给你什么结果!”

他俩话赶话呛上了,施严试一拍桌子,“我有什么办法!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基金已经这么写了,医院那边也出钱了,实验都做到一半了,郝奇都拿这个出去讲报告了,你要拿这个毕业,我要拿这个非升即走,郝奇要拿这个冲KPI,我有什么办法?”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普罗既义愤填膺又不知所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破重力往上挤,整个脑袋胀的厉害,一分一秒都不能待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

他夺门而出,像汤姆猫的朋友一样攥着拳、跺着脚、撅着腚、咚咚咚地走了,甚至都没给郝奇打招呼。

他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狂怒着在学校里乱走,他冲过食堂,冲过快递中心,冲过游泳馆,冲过超微型小池塘,冲过旗杆,图书馆周围是个环路,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图书馆转转转……

忽然,一只白橘猫从图书馆的下沉中庭蹿了出来,惊慌地跑远了。

“勇敢的妹妹!”

勇敢的妹妹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他,像是在末路狂奔一般。

“真奇怪………”普罗转身向它来的方向张望,一个大鼻子的男生蹲在猫猫饮水机前,见普罗沿着楼梯下来,他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妹妹刚刚疯跑出去。”普罗意有所指,你欺负它了吗。

大鼻子男生神态自若地说:“我在加水,吓到它了,傻猫。”

“你是猫协的同学吗?”

那人点点头,拿起背包,沿着另一条石子路走了,一阵风吹来,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两点红色的火星。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但普罗就是感觉有种说不出来诡异。

他环顾四周,地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石子,一角种了一棵人工扭曲过的红枫,四周错落着空出四四方方的狭长花圃,里面的绣球还杳无踪迹。

如果说好看么,到了春天一定好看;如果说自然么,它完全是一个人为雕琢的景观。

一番评头论足之后,普罗忽然意识到,他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每天都无数次路过这个中庭,但从未走进来。

因为他一开始就对这座图书馆心生排斥,这么高的图书馆,供学生自习的却只有地下一层,地上部分甚至好几层还分给了搞生物信息的课题组当办公室。学生们既不到里头借书,也不在里头看书,与其说这是个图书馆,不如说是一个很容易被各个部门侵占的公共空间,可以称之为研究生静态活动中心。

可以想见,徒书贯在这里干得肯定颇为不满。

“坷拉”一声——

普罗回头,徒书贯推开一扇玻璃门,从负一层的室内走进中庭,手握着一本书的书脊,将它的硬壳靠在胸前,他的眼中充满同样的愤懑与无奈,慢步走到落叶的红枫树下,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徒老师?”普罗忽然有点想笑,这个城市是不是克他俩,每当生活不如意时都能碰上同样不如意的徒书贯。

他叹了口气,挨着徒书贯坐了下来。

徒书贯把书扔到石阶上,腾出手来按住胸口,他看起来要吐了,“我接受了一个邀请,去了一栋金碧辉煌的老洋房。”

他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认为——可能只有我这么认为,里面的情景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种侮辱,不论是提供服务的人,还是接受服务的人。我只要一想到,掌握这个社会绝大多数财富的是这样一个群体,他们的癖好百无禁忌,他们的错误有人兜底,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徒书贯没有透露任何细节,因为他不想污染普罗的大脑,所以普罗也没有追问,也概括了自己的困境,“现行的学术评价体系太陈旧了,已经到了阻碍学术正向发展的程度,如果这样下去,所有学生都会成为机械的文章制造机,制造出一堆真真假假的学术垃圾。”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愁容满面,忽然觉得这场景很滑稽,都笑了起来。

对于这么多的大问题,他们两个只能看到,却无能为力。

徒书贯抬头看看稀疏的枫叶,“我知道不可能开历史的倒车,但有时候我真怀疑人类社会有没有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普罗捡起那本《瓦尔登湖》,以一种抽离现实的态度、全然投入地念了出来——“到了生命中特定的季节,我们慢慢地就会想找个地方盖座房子……”

徒书贯一边听着,一边冲着脚下的白石子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包围着他的声场突然消失,他抬起头来,“嗯?”

普罗兴奋地把书砰的一下合上,“我们不要看这个假湖了,我们到真正的湖里去!”

“啊?”

“时间还早,现在是旅游淡季,今天又是工作日,人肯定特别少,走呀!”

徒书贯还没有反应过来,被普罗拽着胳膊站了起来。

“徒老师,你去开车,我去买点儿吃的!”普罗快活地跨过干枯的绣球茎秆,跑上了楼梯。

徒书贯还惊讶地站在原地,普罗从上面探下半个身子,催促道:“来不及了!快快快!”

“来不及了”就像有魔法一样,把一股火急火燎的紧迫感注入徒书贯的大脑,他没办法做出任何判断,飞快地去开车了。

他握着方向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与他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如果他要去一个地方旅行,至少要提前两个月做筹划,而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普罗抱着一个环保布购物袋跳上了副驾驶位,他弯腰从前挡风玻璃看看天空,兴冲冲地说:“今天天气真好!不下雨!有太阳!”

徒书贯还沉浸在“来不及”的氛围里,“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周边的一个小岛——我来打开导航——回来的时候还可以体验一下轮渡。”

机械的女声从音响里传出:“全程102公里,用时2小时3分钟。”

“这么远!”

“不不不,徒老师,”普罗指着校门,“只要出了那个破大门,我们就算在旅行的过程中了。”

徒书贯嗡的一声开了出去。

平时两人都是早晚高峰的时候在路上堵着,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空旷的街道,徒书贯从这个红绿灯一眼能望到下一个红绿灯,一踩油门就到了,心中升腾起一种爽感,真通畅啊。

他们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开到了外滩,一大幢楼一大幢楼紧挨着,单面竖着就有二十多列窗户,显得又大又重,普罗喘不上气,像在忍受着极端的超负荷。

徒书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普罗痛苦地按住胸口,“坏了,我好像共情了这片土地。”

“共情土地??”徒书贯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到了过长江隧道时又轮到徒书贯喘不上气了,普罗问:“徒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一想到长江在我头上流就觉得可怕,如果隧道塌了,我们逃无可逃。”

普罗以乐观的语气说出消极的观点:“要是那么倒霉,就只能死喽。”

徒书贯哭笑不得地看看他。

两人像大逃亡一样疾驰出城,过了龙东大道的收费站,普罗从后视镜里看到城市的尖顶快速后退,又看看左右草木杂生的景色,心情忽的一松——城市已经被甩掉了,他们进入了自然的怀抱。

车轮虽然仍旧高速旋转,但可能是地广人稀的原因,显得车速并不快,普罗欣喜地看着窗外闪过的二层小楼,瓦片闪着宜人的阳光,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凌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嘶——”徒书贯缩了一下肩膀,“你不冷吗?”

“徒老师!你闻到了吗?”

“什么?”

“明火做饭的味道,天呐!竟然还有人烧柴!”普罗深吸了一口气,把窗户关紧,“你不喜欢乡村吗?”

“额……我不想冒犯任何人,但是实话说,我很害怕村里的居民。”

“什么?”

“因为他们没完全开化,我承认,当然有很多农民保有淳朴的善意,但他们在淳朴的同时又不知大局、见识短浅、爱嚼舌根、蛮不讲理、爱占便宜、分厘必争,这也是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回归乡村人际环境的原因之一,你看那些乡镇基层工作人员有多难干,我跟他们处不来。”(后面会考)

徒书贯说的确实是事实的一部分,普罗摊了摊手,“所以你喜欢读自然风光的描写,但不愿意生活在真正的自然风光里?”

“好像……可以这么说,纯自然是野蛮的、危险的、不可控的。”

“所以即便有机会划着木船在瓦尔登湖上漂荡,你也不会这么做是吗?”

“我光想想就紧张,如果掉进湖里了怎么办?如果我找不到方向了怎么办?万一我的船被水生植物缠住了怎么办?”

普罗咯咯笑了起来,“徒老师,你多少有点儿被害妄想了,可能实际做起来什么危险都不会发生,但你失去了泛舟的乐趣。”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国家森林公园的门口,徒书贯去停车,普罗去游客中心接热水。

由于门庭过于寥落,连票价都打了半折,偌大的森林公园空荡荡的。

徒普二人各握着一杯热水,沿着没有紫藤的紫藤长廊走,目光所及之处一朵花都没有,只有零散的几小片还绿着的草,没有尽头的水杉比肩而立,因为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像一根根长须的山药。

普罗本以徒书贯会大失所望,没想到他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如同进入了一个被网起来的世界——

长廊的顶上拉着白色的网,垂下密密麻麻的绳子,引导来年紫藤攀爬和下垂。

两旁的土地被垦成一道一道的,里面种着不同品种的郁金香小苗,每一小块花圃都插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移种日期和品种,又用超长的绿色尼龙网保护这些小苗。

硬铁丝缠上尼龙绳,扭成兔子的形状,兔子的肚子和头颅里装满营养土,用网兜起来,等到不同颜色的小花覆盖住这个龙骨的时候,看起来应该是很可爱的,但现在看起来非常恐怖。

此时此刻,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美丽的,没有一丁点浪漫的气息,通通都是人工劳作的痕迹。

工人大哥们穿着迷彩劳保外套,草绿色的劳保鞋上干了一层黄色的土,耳朵上别着半根烟,推着推车慢慢地走来走去,机械地听从工头的指挥,用脚把花艺造型里的旧土晃出来,再装上新的。不是他们想磨洋工,而是努力做也换不来更多。

他们可能并不理解自己混合的这些土和木屑都起什么作用,也想象不出这里春暖花开时的样子,因为花开之后,他们已经远赴另一处工地,继续身陷尘土里了。

普罗同情地看着这些卑贱的建设者,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白居易的那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工人和农民确实有徒书贯所说的那些臭毛病,但那不是他们个人能力的局限性,是他们命运的局限性。

那时的他还不能料到,在不远的未来,他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成为自己同情的那批人之一。

(衷心地呼吁所有的青年小说家们,少写点儿空中楼阁的现代霸总和封建帝王吧,看看我们的现实世界,看看那些挣扎的小人物,他们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甚至都不能留下一个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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