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本来想洗手去吃午饭的,耿可连忽然飞快又小声地跑过来,一把扯下两人的实验服,“快快快!施老师过来了,快装模作样起来!”
普罗接过耿可连扔来的实验服,边跑边扣扣子边戴手套。
耿可连从架子上抽下一个试管架,普罗哗啦倒出一堆小试管,俩人默契地坐下,耿可连把小试管的盖子盖起来插到试管架上,普罗接过来在盖子上写标签。
施严试背着手在实验室里巡视了一圈,想给普罗说句什么,普罗立刻截住他的话头:“先别给我说话,我在数数字,很容易写乱。”
施严试点点头,带着他极具压迫性的安静氛围走了。
紧接着,休息室里的同学们像被集体掐住了脖子,所有声响都戛然而止,普罗都能清楚地听见冰箱关门的声音。
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冷滞的气氛才渐渐消融。
耿可连摘下手套,奇怪地摇摇头,“不对啊,施老师平时没有中午巡山的习惯啊。”
普罗窒息地耸起眉毛,“他不会开始随机巡山了吧。”
“不至于吧。”
普罗把实验服脱下来扔在实验台上,“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强迫劳动、精神控制、高压管理。”
施严试回到办公室时,郝奇还在摆弄他那几条小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走到桌前坐下,就有人敲办公室的门。
郝奇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谁啊?大中午的还来打搅人家吃饭。”
施严试见郝奇要假装不在,无语地喊了一声:“请进。”
一个很有精气神的女生打开门,径直朝施严试的方向走来,“郝老师——”
郝奇和施严试同时答应了一声。
郝奇疑惑地瞪着施严试,“你干嘛啊?”
施严试给他使了个眼色,“你闭嘴!”
“郝老师,本学期结课的作业,我认为我完成的很完美。”元气女生极有把握地对施严试说,她虽然自信,但不狂妄,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小论文上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血。
施严试肯定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没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了。”
“那为什么才给我打九十五分?”原来她是讨说法来了。
施严试大为不解,“啊?九十五分已经很高了,是A+了,其他同学都在九十分以下。”
“我不要跟别人比,完美的成果就应该得满分。”
施严试虽然欣赏她这个轴轴的劲儿,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不是我不想给你满分,是因为这是个主观分,不是像选择填空那种客观分,我如果给你打满分是要往上打报告的。”
“这么棒的作业难道不值得打报告吗?”
“额……”施严试为难地思考了一下,“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分数已经录进系统里了,也已经公示了,即便我打报告也很难改了。能不能这样,我帮你把这篇综述投个杂志,你能有一篇文章比你得一个满分还有用。”(妈呀,施严试人真挺好的)
元气女生仍旧很失望,“也行吧,谢谢你郝老师。”
“好的,有消息了我会邮件联系你。”
元气女生刚一出门,郝奇立马好奇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儿?她怎么喊你郝老师?”
施严试无语地看着他,一脸谴责的神情,“你记不记得这学期你还有一项教学任务?——本科生的药剂学,每周五下午,第五第六节。”
郝奇大惊失色,“啊!完蛋了!一节都没去上过!重大教学事故!”
施严试奇怪地看着他,“平时上班也不见你上心,怎么这会儿这么在意了?”
“这是原则性问题!”
“为什么?”
“这是本科生的课哎!这是他们以后吃饭用的家伙!我要是教不好就算误人子弟、草菅人命了!”
“哦?”施严试摩挲着下巴,“想不到你多少有点儿责任心,竟然还有原则。”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我一想到我要从周二开始就催你备课,周三催你做PPT,周四提醒你准备点名表,周五提醒你去上课,周一提醒你收作业,平时提醒你批作业、补教案和备课记录、回复学生邮件……还不如我自己去呢。”施严试疲惫地揉搓着整张脸。
“啊哈哈,说的也是。”郝奇挠挠头。
“哈你个头。”施严试白了他一眼。
郝奇得知自己的屁股被完全擦干净了,放下心来,在凌乱的桌面上寻找车钥匙,准备出门觅食。
“哎哎哎!”施严试用指甲敲着桌子。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下午要跟华医生讨论脑胶质瘤的那个课题?”
“哦对!要去讨钱!”郝奇看看时间,“还有俩小时呢,我回来再做PPT也来得及。”
“哈?!——你!——你为什么不——唉,算了……”
郝奇见证了施严试的表情由不可思议到气愤不已,又试图说教,最后无奈放弃的整个过程。
施严试一如心如死灰的样子,给郝奇发了个什么东西。
郝奇的消息提示响了一声,“你不会帮我做好了吧?”
“嗯,熟悉一下我写的备注吧,加粗的结论务必背熟。”
“不是,兄弟……”
施严试烦躁地朝他挥挥手,“去觅食吧,帮我带一口。”
“你不是买了吗?”
“沙拉无法支撑我上完今天的班。”
刚刚郝奇还急剌剌的要走,这会儿反而坐了下来,难得一副认真的样子,问施严试:“哎,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施严试头都没抬,一边嚼西兰花,一边着手帮元气女生投稿,“因为咱俩是一伙的啊,我得给你兜底。”
“看着我!咋这么没礼貌呢?”郝奇夺走他的沙拉碗,“别吃这破玩意儿了,东吃吃西吃吃,吃多了又胆囊炎!”
施严试只得抬头跟他脸对脸、眼对眼的对视,无可奈何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咱俩是一伙的,我得给你兜底。”
“咱俩是一伙的?”郝奇像听见了什么很新奇的观点。
“昂,不是吗?我不是独立的PI,挂靠在你这里,你倒了,我就完了。”
“也是。”
“更何况这些活对你来说可能痛苦万分,但在我这里尚可以接受,顺手帮你做了。”
“哈?顺手做了?哪有这么轻巧?”
施严试看了看表,以命令的语气发号施令:“立刻去觅食,一点零五分我要吃到,一点半你就开始背备注。”
“哎不是,我是你领导,不许命令我。”
施严试哼了一声,“谁干活儿谁是领导。”
正在两人就指挥权的问题争论不休时,施严试的消息提示音响了,他点开瞥了一眼,更加疲惫地用指关节抵住太阳穴,“唉,烦死了……”
“怎么了?”
“液相又坏了。”
“仪器故障还不是常有的事儿么。”
“这个故障频率绝不会是正常的。”
“你是说——”
“对,捣蛋怪来流窜作案了,还吃掉了八袋普罗放在液相上祈福的绿色乖乖。”
郝奇一拍大腿,“那你咋还没事人似的坐这儿,撸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啊!”
施严试抱起胳膊,“我打不过。”
“你打过没有就说打不过?”
“没有,我很年轻,跟他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我年纪大!我脾气差!我谁都不怕!”郝奇把骑行手套狠狠扔在沙发上,撸起袖子就出去了。
施严试看着他风风火火、火冒三丈地出去了,耸耸肩,“我们是一伙的。”
他继续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郝奇对于自己应该做的事心里还是有数的,在与华医生会晤的前十五分钟,他终于结束了鏖战,回到了办公室,连他的毛衫都被撕吧成了好男人不包二奶的款式。
施严试不认同地看着他,“你就这么走回来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样以后谁还敢报我们的研究生啊?显得我们好像是一帮疯子。”
“害,你瞧我这延毕率,0%;课题组精神病患病率,0%,想跟我的学生你让马陆精掰着脚指头数都数不过来。”
“嘁,你就给我吹吧。”
“时间来不及了,我路上随便买了点儿,你凑合吃吧。”郝奇把手里的袋子扔施严试面前。
“你呢?”
“我不吃了。”
“不是,我是说你背好备注了吗?”
“……别担心,我路上背。”
“哈?”
“我会背住的!不许质疑我!”
“我才不管你背不背住,求不来钱咱就揭不开锅呗。”施严试无所谓地晃晃脑袋。
“闭上你的死嘴!”郝奇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暴风吸入大量新崭崭的数据和结论,一边火急火燎地摔门而去。
施严试解开袋子,“来,看看这家伙给我买了啥——”
没想到郝奇在如此匆忙的情况下还给他整了四菜一汤——沙姜鸡、豉汁凤爪蒸排骨、叉烧拼烧鸭、虾酱啫啫花菜、甘蔗马蹄水,甚至还没忘拿腊味的梅子酱。
“哼,还算有点儿良心。”施严试笑纳了。
据郝奇带去的博后描述,他与华医生的会晤非常顺利,两个课题组建立了深厚的合作关系。
郝奇回来好好跟施严试洋洋得意了一番,施严试骂他小人得志的嘴脸。郝奇竟然没生气,还扔给他一个回来路上买的彩虹色棉花糖。施严试品鉴了一下,嫌它太甜。郝奇说爱吃不吃,劈手夺过来,把棉花糖从签子上撸了下来,攥了两把一口塞嘴里了。
理论上讲,日子应该就这样鸡飞狗跳但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直到郝奇在楼道里遇到了扛着一个大箱子的普罗,平时课题组的采购都是施严试在管,他从不过问,但那箱子上写着一个巨大的“乖乖”,他好奇地问了一嘴:“这是什么耗材?”
普罗叹了口气,无语地说:“是我自费批发的五十包绿色乖乖,又有人把液相上的乖乖吃掉了,液相又不乖了。”
“哈?!”郝奇立刻冲去了办公室。
普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