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陶念在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中醒来。她习惯性地找手机,却发现手机不在床头柜上。揉了揉眼睛,她才发现昨晚手机充电时,自己顺手将它拿到了床上。
刚想起身拿手机,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炒锅铲与锅底摩擦的沙沙声,水流过不锈钢水槽的清脆声响。陶念愣住了,林知韫什么时候学会早起做饭了?
她赤脚踩上地板,踮着脚尖走向厨房。透过虚掩的推拉门,她看见林知韫正站在炉灶前,围裙的系带松松地挂在身前,一缕发丝垂在额前。
“醒了?”林知韫没有转身,依然专注地盯着锅中的煎蛋,“饭快好了,去洗漱吧。”
陶念倚在门框上,看见林知韫围裙后的腰际线绷得紧实。深蓝色棉布围裙的系带卡在髋骨位置,绷带边缘压着若隐若现的腹肌纹路。她弯腰拿锅铲时,后腰两侧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围裙系带勒出的腰窝对称凹陷,常年健身让她的腰腹肌肉线条分明。
她应该没什么时间健身吧,可是腰际的线条却……怪好看的。
陶念想了想问,“你每天都这么早起做早饭吗?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早上总是晨跑,然后去早餐店买早点带到办公室来着?”
炒勺碰在锅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林知韫关小火,拿起锅铲轻轻翻动鸡蛋,“人老了,跑不动了。”
“怪不得你当年逃体测。”陶念走近,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林知韫甩了甩手腕,“当年体测八百米跑了第一,结果差点被体育老师追着跑三千米加训,你说我要不要逃?”从冰箱取出牛奶,瓶身凝着细密水珠,“那时候还真是年轻啊……”
“你还不到四十,怎么就老了?”陶念往吐司上抹果酱的动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你膝盖的旧伤吗?”
“是有点累了,就懒得跑了。”林知韫转身将煎蛋盛到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手背上的水珠。她侧头看了陶念一眼,眼神复杂,“要不,陶副科长陪我?”
“不行,我起不来。”陶念连连摇头。
“适当运动,有助于减少夜间因写论文做课题产生的黑眼圈、眼角细纹以及眼干眼涩等症状,同时对缓解肩颈疲劳也有帮助。”林知韫幽幽地说。
可恶,你又知道我熬夜写论文做课题了?
昨晚洗漱后,陶念揉着发酸的脖子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论文里那段逻辑不通的话。凌晨两点多,她又爬起来改论文,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发酸。
今早起来,她觉得自己快要化成一寸灰、一缕烟了。
“我敷面膜的时候也听美妆博主这么说过。”陶念低头吃着煎蛋,“不过更建议你先换个新床垫,我听见你翻身时吱呀响的频率比七月份在航城的时候高了很多。”
林知韫手停在半空,牛奶盒上的水珠流了下来,主卧那张床垫是去年教师节发的奖品,乳胶层已经塌陷成凹陷的月牙形。上周她听见床板裂开细缝时,伸手都摸到了陈旧的海绵碎屑。
“明早六点,准时下楼,”林知韫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把吸管戳进牛奶盒,吸管压扁的声音格外清晰,“就当晨间散步,你负责买包子,我负责拎袋子。”
陶念刚要反驳,手机震了下。打开是中学教育科工作群的通知:《关于开展2023年度中学教学常规检查及教师专业发展培训的通知》。文件编号XJZC-2023-076,要求各中学在11月15日前报送近三年课程改革实施方案,重点检查作业分层设计、课后服务落实情况。
“又要填表。”陶念把通知滑动到林知韫面前,指尖停在“需附教案电子版”的加粗条款上。她咽下冷咖啡,杯底磕在流理台边缘发出轻响,“你睡不好就少喝咖啡。”
“好。”林知韫看了看陶念,点了点头。
陶念看着窗台上积了薄灰的哑铃,突然在林知韫解围裙的背影里找到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
上午,相关部门齐聚一堂,就省教育厅刚下发的文件展开研讨。会议室内,投影仪的光束清晰地打在文件上,相关人员针对文件的下一步工作精心规划、细致部署。
时间悄然流逝,会议接近尾声,在散会前半小时,省教育厅办公室突然打来电话。参会人员纷纷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紧急通知”几个字。温向宜科长微微皱眉,迅速摸出笔,在摊开于桌上的《任务分解表》“舆情应对”一栏上,用力划下两道横线,那鲜明的痕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事情的紧迫性。
此时,二十一中的校长康裕丽、法治副校长张明远、政教处主任王兴、安全科刘科长、学年主任等已经出现在了会议室。
康裕丽校长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会议桌中央,纸张碰撞声在凝重的气氛中格外清晰。教育局局长李滨江凝视着PPT上跳动的“校园欺凌事件分析报告”,指尖在触控屏上划出猩红的光痕。
“林深于9月14日心理测评显示异常。”政教处王兴翻开工作日志,“许南星老师主动接触林深,发现其有自残倾向,进行了连续五周的心理干预。”他指了指投影幕布上的时间轴,“10月28日目睹欺凌事件后上报政教处。经查证——”
安全科的刘科长突然起身,从公文包抽出牛皮纸档案袋。“调查确认三名学生存在以下行为……”他将档案袋里的文件夹甩在桌上,纸张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记录——“钟晓联合班干部成立‘学习互助小组’,刻意将林深分到最边缘的‘帮扶垫底组’;她们三人团体还散播一些谣言,比如说林深的父亲是酒鬼之类的;还有一次,她提前收买体育委员,在体测时故意撞倒林深并嚷嚷‘你挡着大家跑步了’;还在林深课桌刻‘精神病专用座’,再用修正液涂掉等等……”
“这些行为算校园欺凌吗?这些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很难界定……”法治副校长张明远扶了扶眼镜,“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二十七条,持续性精神伤害已经构成——”
“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事?”陶念霍然起身,会议桌震得文件哗啦作响。她抓起桌面的学生心理评估报告,哗啦啦翻到折角那页:“持续性孤立、谣言中伤、肢体暴力……这些叫小事?”钢笔尖重重戳在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开林深自残的诊断记录。
“陶副科长!”林知韫按住她发颤的肩膀,温声劝阻:“让王主任把事件经过汇报完整。”
王兴立刻切换成公事公办的语调:“校方调查证实了钟晓等三位同学的霸凌行为,给予警告处分。三位同学的家长对此结果不满,联系媒体和教育局曝光许南星‘过度惩戒’。局领导们介入调查,我们按照流程对许南星停职。结果林深这个学生有点极端,为了证明老师清白,并留下遗书企图跳楼自杀……”
“不好了!”于刚刚拿着手机走了过来,“局长,念姐,温科长,昨天林深跳楼的视频有人发到了网上,现在‘二十一中教师放任校园霸凌’话题已登上同城热搜榜第三。”
“继续。”李局长将杯子重重放回杯垫,一声闷响惊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
于刚刚抹了把额头的汗,调出舆情监测图:“现在全网……实时数据图上代表热度的红色曲线正以每分钟20%的增幅疯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举起屏幕,满屏的“还老师公道”刷到第九页。
“省教育厅督察组前来电,要求四十八小时内提交事件完整报告。”纪检科长孙业岚向局长汇报。
李滨江局长敲了敲麦克风,会议室瞬间安静。“现在我就此次事件做几点说明,”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划动,六项决策要点在投影幕上渐次展开——
“第一,成立舆情专班,由陶念副科长牵头,我们没有放任校园霸凌,不能任由网络如此抹黑;第二,对涉事学生给予开除处分;三、今日内出具校方整改方案。”他推了推眼镜,光标停在最后三条决策上,“四、解除许南星停职,调查核实后建议颁发市级嘉奖;五、事件完整报告由发展规划科林主任牵头完成,明早将纸质版送到我办公室;六、由基础教育处牵头,两周内出台《校园心理危机干预条例》草案。”
林知韫突然举手:“李局,林深同学现在的医疗……”
“通知第一医院医院安排专人对接,林深及其家属必须妥善处理!”李滨江点击发送键,一道红光扫过整个屏幕,“另外——”他转向始终站在角落的康裕丽,“康校长,此次事件,二十一中的校级领导、中层管理者应对此做出书面检查,反省要深刻,要对其他兄弟学校产生警示意义,明日九点交到纪检办公室。”
会议结束的提示音还未完全消散,康裕丽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快步走到窗边接听,背脊挺得笔直,不时点着头,手里捏着签字笔在便签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林知韫抱着文件站在三步之外,余光瞥见“陶念”两个字被反复圈画。
“林主任。”康裕丽转身对林知韫招手,示意她过来,“林深醒了,想见陶副科长。”她将便签纸撕下递过去,纸角还沾着未干的痕迹,“知韫啊,她不是你学生吗?方便带她一起来医院吗?”
林知韫接过纸条,“我现在就去办手续。”
她向陶念走过来,陶念看着她刚才的表情,忍不住揶揄,“林主任果然是一跟领导说话,神情都变得谄媚起来了呢。”
林知韫叹气,转头看向身旁的陶念,轻声说道:“林深醒了,她想见你。”
陶念微微颔首,淡然回应:“那就一起去吧。”
林知韫的眉头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所以你那时,对她说了什么?”
陶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简单吐出两个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