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舟一整夜都没睡好。

梦里总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提着剑追着他砍，嘴里骂着"逆子""孽障"。他拼命跑，却怎么也甩不掉，最后脚下一空，猛地惊醒——

"嘶......"

他捂着额头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床榻边缘，差点栽下去。窗外天光微亮，晨风卷着花香透进来，稍稍驱散了梦里的阴霾。

"先生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林轻舟一激灵，差点又摔下床。楚翊端着铜盆转出来，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素白中衣，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林轻舟盯着那道疤，莫名觉得眼熟。

"陛、陛下怎么在这儿......"他结结巴巴地问，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

楚翊把铜盆放在矮几上，浸湿帕子拧干："昨夜先生梦魇，朕来看看。"说着，伸手就要替他擦脸。

林轻舟赶紧往后仰："不、不敢劳烦陛下！"

楚翊的手顿在半空，眸色微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先生怕朕？"

"......"

林轻舟咽了咽口水。

说不怕是假的。

他一个平头百姓，莫名其妙被皇帝带回宫，还被告知自己可能是什么"太傅"，现在连老将军都对他恨之入骨......这搁谁身上不慌？

楚翊见他沉默，轻叹一声，把帕子递给他："自己擦。"

林轻舟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滑过脖颈，让他稍稍冷静了些。他偷偷抬眼，发现楚翊正盯着他看，目光深沉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透。

"......陛下？"

"先生。"楚翊忽然开口，"若有一日，你发现朕骗了你，你会恨朕吗？"

林轻舟一愣："啊？"

楚翊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笑了笑："罢了，先用早膳吧。"

——

林逸一大早就被嬷嬷带去御花园玩了，殿内只剩下林轻舟和楚翊两人。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一碟杏仁酥。林轻舟盯着那碟点心，想起昨日老将军的话，顿时没了胃口。

"不合胃口？"楚翊问。

林轻舟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那位林将军......为何那样恨我？"

楚翊执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舀了勺粥："他恨的不是你。"

"那是......"

"林清臣。"楚翊抬眸看他，"他以为你是林清臣。"

林轻舟心头一跳："我......真的是吗？"

楚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粥推到他面前："先吃，凉了伤胃。"

林轻舟没动。

他盯着楚翊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点什么，可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什么都窥探不到。

"陛下。"他深吸一口气，"若我真是林清臣，若我真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先生。"楚翊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强硬，"朕说了，先吃饭。"

林轻舟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追问。

——

午后，林轻舟独自在御花园闲逛。

他需要透透气。

宫里的人对他毕恭毕敬，可那种恭敬里总带着几分古怪，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尤其是那位林将军......

"你就是陛下带回宫的男宠？"

冷不丁一道声音从假山后传来，林轻舟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杏眼樱唇，生得娇俏可人。

"你是......"

"本宫是永嘉公主。"少女抬着下巴，骄矜地打量他，"听说皇兄为了你，连早朝都迟了？"

林轻舟："......"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刚要解释，永嘉却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喂，你知不知道，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林轻舟心头一跳："谁？"

"林太傅啊！"永嘉眨眨眼，"就是三年前毒杀国舅，畏罪潜逃的那个......"

"永嘉！"

一声冷喝打断了她。

楚翊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面色阴沉得可怕。永嘉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皇兄我错了！"

林轻舟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毒杀国舅......畏罪潜逃......

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先生。"楚翊快步走来，握住他冰凉的手，"别听她胡说。"

林轻舟抬头看他，喉头发紧："陛下，我到底......"

"你不是他。"楚翊斩钉截铁地说，"朕带你回宫，只是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朕喜欢你。"

林轻舟愣住了。

楚翊却已经松开手，转身吩咐宫人："送先生回去休息。"

——

当夜，林轻舟又做梦了。

梦里，他站在金銮殿上，底下跪满了文武百官。有人高喊"太傅大逆不道"，有人骂他"乱臣贼子"，而高坐龙椅的楚翊......

面无表情地下了道旨：

"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林轻舟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

窗外，月色如水。

而他的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染血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