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有如此之大的变化,一股成就感在木久川心里油然而生。
他终于觉得自己死寂一般的生命,重新泛起活力。
原来人的一生,还可以有这样的价值。
林薄闲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问了冯建很多关于最近状态的问题。
譬如胃口怎么样,睡眠怎么样,心情怎么样等等。
活像个查户口的,还把江医生的工作给抢了。
不过江医生正好也乐得不开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拿笔记录着。
问询结束,林薄闲冲江琴一笑,木久川这才知道这厮是故意的,他不想让女同志太累,于是主动代劳。
木久川怀疑这货至今没有脱单,要么是口味太刁钻、眼光太高,要么——就是个弯的。
否则根本没道理。
经过一番闹腾,林薄闲终于收起开屏的尾巴,老老实实步入正题,拿出那只老旧的布偶娃娃递给冯建。
冯建刚才还温和微笑的脸瞬间转变为惊诧,眼眶几乎一瞬间就红了:“你们从哪、”
他问到这儿反应过来他们是从哪拿的了,于是没有问下去,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哭了一阵。
冯建命苦,从小到大不受任何人待见,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和情感寄托,可也于十年前去世了。
那时的冯建不过二十一二岁,没钱给母亲置办个像样的墓地,骨灰一直放在老屋。
他妈一没,他那个爹没过多久就跟着另一个女人走了,不知去向。
算起来,冯建现在其实也才三十出头,但是外貌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岁月待人从不心慈手软。
这句话放在冯建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他少时因严重抑郁早早中断了学业。
白天他披着正常人的外衣,四处务工,到了夜里,就缩进黑暗的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他无数次想过要了结自己,可关键时刻,都是这只布偶娃娃将他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回归清醒的他,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这人可怜。”江琴轻轻关上冯建病房的门,对林薄闲和木久川说:“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好好活下去了,结果老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成废弃的破屋子拆了,什么都没留下,包括他母亲的骨灰。”
后来的事,林薄闲自然知晓。
冯建四处辗转务工,却遇上了曾亮和粱武。
这俩人成了真正不务正业的社会渣滓,反复纠缠冯建,最后找到了冯建租住的小屋,以道歉和解的名义,将他带到微源商场的火锅店吃饭。
但是冯建心里明白,他们根本不是想道歉,而是无处可去,想用赖上他当寄生虫,还大言不惭地说:“反正你家拆了,他们给了你不少拆迁款,你手头宽裕,我们哥俩也吃不多。”
“都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不会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吧?”
“这可不像你啊,记得小时候,我们说什么你都听的。”
“我们当然也不是白吃白喝,这不是还负责保护你嘛~”
......
他们一口一个小时候一口一个小时候,终于把冯建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可怕回忆给重新勾了出来,一瞬间山呼海啸般将他淹没。
冯建惊恐万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些汹涌的情绪最终都汇成了一句话,死死钉在他心口,血肉模糊。
你们都该死!
他一把掏出口袋里用来割绳子、削水果的折叠小刀,扯过了坐得离他最近的曾亮......
那把小刀是他从老屋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放在出租屋里他不放心,于是时刻带在身上。
平时帮人点货开箱时,也能派上用场。
没想到那天,成了他险些铸下大错的工具。
“冯建的底色其实一直都是善良的,否则也不会把错都归结于自己,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才爆发,却也没真的动手,拿着刀的手都在抖。”
林薄闲摇了摇头继续说:“被关进警局后,他低垂着脑袋一个劲儿道歉、贬低自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还说自己麻烦了警察同志,实在对不起......”
“唉!”林薄闲长叹一口气,道:“我错了。我以为冯建的渊狱里豢养出与他等级不相匹配的渊魔,是因为他太罪恶,没想到是他将情绪内化的结果。他宁愿攻击自己,也不愿意去伤害他人,始终压抑着负面情绪。”
木久川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问二人道:“曾亮和粱武呢?他们霸凌同学,给他人造成严重的心理以及□□上的伤害,理应得到惩罚吧?更何况还有活埋这等事,这属于蓄意杀人了吧?”
江琴点点头:“警方将冯建转交给净化处后,就着手调查他的事,曾亮粱武罪名属实,已经逮捕了。”
这让木久川松了口气,胸口不再发堵。
天理昭昭。
“希望他以后能正常地生活。”
江琴:“放心吧,他的精神状态日益好转,很快就可以转去动植物疗愈部了,再观察一段时间,便可以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们也会持续跟进的。”
这一点木久川倒是第一次了解到。
原来即便渊者疗愈后离开净化处,重归社会,净化处也还是会派人不定期回访。
这是一个完整的系统,一环扣一环,给患者的精神世界来一次全方位的清理净化。
一个死角也不放过。
几人说话间来到一个新的病房,不同于冯建那间,这间病房房门紧闭,门缝底下一丝光也没有。
这表明里面窗帘紧闭。
“怎么回事?”林薄闲蹙眉。
自我封闭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代表着渊者拒绝帮助,选择沉沦。
江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曲起一指,用关节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王姨您在里面吗?我是小江,我来看看小洛。”
江琴的话音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像是春风拂面,躺在软绵绵的棉花堆里,令人陶醉。
然而里面良久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林薄闲有种不详的预感,正要扭动把手强闯进去,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林薄闲回头,见是木久川。
木久川冲他轻轻摇摇头,说:“不要强闯,他应该没事。”
“你怎么知道?”
“直觉,而且我没有闻到太浓的血腥味。我来试试。”
江琴和林薄闲适时地后退一点,给他让开位置。
木久川贴门轻声道:“齐洛,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很难过,不想见任何人,但你对我们很重要,对这个世界很重要,我们很多人都很关心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将门开一条小缝,让我们看到你还健康、安全就好,可以吗?我们一定不会打扰到你。”
接下来依然是良久的静默,木久川和身后二人对视了一眼,快要打算放弃的时候,咔哒一声,把手转动,门被轻轻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一股黑气迫不及待溢出,木久川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门又开了一点,露出门里人小半个身子来,林薄闲小声惊讶道:“王姨?”
不过短短一个月没见,曾经体态略微丰腴的妇人瘦了一大圈,头发白了大半,双眼通红,整个人憔悴无比。
林薄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又老又憔悴的女人,就是曾经那个爱说爱笑,无时无刻关心他们,像他们妈妈一样的王姨。
“王姨。”林薄闲心疼得声音都在颤抖:“您、您还好吗?”
王姨反应迟钝而缓慢地掀起眼皮,双目浑浊,黯淡无光,眼里含着泪。
“是小林啊。”她有气无力地说:“你那么忙,怎么有空过来?不会耽误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