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珩尊者杀死最后一位魅惑人心的魔女后,全世界都欢呼了。
冷剑划破衣衫,直逼皮肉穿膛而过。
恐慌和绝望如潮水一般袭来,叶清弦晃动的身体如逆水而行的扁舟,本能让她伸手攥紧了那柄透体而入的冷剑。
“区区魔物,不配我徒。”
眼前白衣男子有着一双乌而沉,柔而静的眉眼,可吐出的话却同寒泉一样冰凉刺骨。
叶清弦嘴唇翕动,想要辩解,那个让仙门翘楚天生剑骨的少年深陷情网,无以自拔堕落深渊的女子并非她,可心脏骤然的剧痛让她无法开口、无以辩驳。
“噗通——”
冷剑从血肉中抽离的刹那,她整个人如折翼的碟,仰面坠入河心,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河水翻涌着扑在面上。
奈何水曾是这世上最美的河流,而如今却堆满了她族人灰白的尸身,鲜血将整片区域都覆盖,延绵无尽头。
叶清弦目光空洞,身躯飘浮在河流中,孤单的再也寻不到家。
她静静地望向桥头的高冷尊者,没有求饶,没有歇斯底里,所有的无奈所有的绝望都化作轻蔑一笑。
“你特么......眼瞎......”
“这是病......得治......”
白衣男子薄唇微抿,衣衫猎猎,垂眸凝视血泊中向他讥笑的女子,静默一瞬后,他扬起银白的剑,青锋在苍凉的霜月下,划下一道血红的光。
至此,世间再无魅心教,也无魅心女。
*
“砰——”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惊颤不已。
犹如溺水的人,叶清弦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姑娘不打紧吧,山里起了些雾,这才打歪了轿子。”轿夫一边抱歉,一边打量着四周愈来愈浓的粉色雾霭,手心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听见这些生动的声音,叶清弦从前世的噩梦微微回过神来,示意他们无事,前进即可。
轿夫得到了回应,不再停留,几乎是快马加鞭的向目的地赶。
坐在大红花轿里,她再度确信这并非前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距离她被青珩尊者一剑穿心后,已过了三百年,许是老天爷觉得她死的过于冤,让她重来一世。
这次不做魔,做仙。
她也曾想过报当年一剑之仇,可惜对方早已得道成神,飞升到了上界。
简直恨的她牙痒痒。
算了,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何故想起那位仇人做什么。
想到此处,不禁拉开轿帘,脸上带了些不耐烦,“什么时候到新郎家。”
轿夫面上露出一丝无奈,半夜抬轿就罢了,偏今日的浮梦山竟出现了传闻里才会有的粉雾,上山时,还能听到林子里一些动物的声响,可现在莫说声响了,连风声都没了踪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若非给的银子多,他们才不接着活呢。
为了缓解气氛,他乐呵一声:“姑娘这般着急,难道是怕新郎官跑了不成?”
闻言,叶清弦眉目轻挑,嘴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当然,我夫君生得貌美如花,若非我先下手为强,就被旁人抢了去。”
说到此处,轿夫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期待,浮梦镇是个小地方,但凡长得好看的少年郎,他们可都是知道的,不过这姑娘嫁的人家,可却从未听说过,更别提住的还是深山老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们的脸色顿时煞白,头发根倒竖,跟看鬼一样的眼神看向叶清弦。
若是没记错,这姑娘上轿时,脸色可不像现在这样吓人,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粉色雾霭、静的出奇的林子,住在山里的美貌少年......
难道她嫁的不是人......是传闻中那个吃人的山鬼???
思及此,轿夫们不敢再说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稳住打颤的双腿。
只见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轿夫,眼下跟个哑巴似的,叶清弦心觉古怪,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知道的认为她是嫁人,不知道的当这是她的葬礼。
不爽。
于是她一手托腮,一手敲了敲轿壁,冷声道:“垮着个脸干什么,大喜的日子,都笑一个我看看。”
被点到名字的四个人,虎躯一震,喉结滚动,今日碰上山鬼娶亲,算他们倒霉,为了不惹怒山鬼的新娘,四人齐刷刷扭头,露出苦黄瓜似的脸,牵强的“嘿嘿”两声。
叶清弦:“......”
她很嫌弃,默默拉上帘子,钻回了轿子。
却不知她强迫众人笑的行为,让四人犹如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上的衣衫尽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尿液。
在看到不远处的小院后,四人喜大普奔,“到了到了。”
这就到了?
叶清弦还以为有段距离,本想再眯一会,为接下来的一场大战养精蓄日。
不过休不休息,都那样。
遂在众人惊颤不已的目光下,走出了轿子。
眼前矗立着一座简陋的茅草屋,没有锣鼓喧天的喜乐,没有觥筹交错的宴席,更是不见新郎官,只有刺骨的冷。
按理说,这样的婚宴,显得有些不尊重新娘子,可叶清弦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眼里反倒流露出赞善的目光:“这地方倒是不错。”
可四个轿夫却傻了眼,当下抱在一起取暖,牙关打颤,生怕山鬼冒出来,杀他们添喜气。
果真,天下没有钱多事少的活,就在他们以为要将小命交代在这里时。
叶清弦看见还不肯离开的四人,语气蓦地森冷,“还不走。”
几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这就让他们走?山鬼的新娘脾气这么好?还是说传闻是假的?这根本就是一场普通的嫁娶。
见他们还犹犹豫豫,叶清弦只觉这些人在这里,会打扰她行事,正欲开口催促。
四人再度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俗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鬼,既然一路披荆斩棘穿过雾山,担惊受怕来到这地,不讨点利息怎么行。
于是一改窝囊样,挺直背脊,跨步向前一逼,“姑娘,你雇我们的时候,可没说是这样的地方。”
叶清弦“嗯?”了声,歪着脑袋道:“那你们想怎样?”
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不过是些凡人,打得过。
谁知,四个轿夫朝她伸出了手,齐声道:“得加钱。”
*
轿夫觉得这是山鬼娶亲,可叶清弦却嫁的是一只妖。
但当她进屋看到床榻上的红衣尸体时,平静的面庞反倒露出了一丝诧异,可这样的诧异也不过一瞬间,随后幽幽走到尸体旁,灵巧地攀上少年的腰身,四下摸索。
可想要的东西没找到,凉透的人却冷不丁睁开了眼。
“啪——”
烛火熄灭,喜屋瞬间归为黑寂,少年猛地钳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躯一翻,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在身下,隐在黑暗中的脸神色莫辨。
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叶清弦也丝毫感知不到他的人气,唯有那双碧绿的眼在暗中闪了闪。
“你是谁?”
他低哑的声音,如同暗夜中的豹。
好陌生的语气,叶清弦微微张了张口,他不记得了?
少年见她不说话,加大了手劲,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下。
“新婚之夜,除了你媳妇,还能是谁?”叶清弦并不反抗,只笑着说道。
少年闻言,明显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松了松力道,可周身的威压不减反增。
“我记得我是娶妻,但好像并非是你。”他说到这里,蓦地压低了声音。
此言一出,倒是让叶清弦觉得可笑,不是她?哪还能是谁?
眼前人确实是她要嫁的人啊,一如前日里见到的人,如画的眉目,如玉的肤白,以及那双碧绿的眼。
等等——
她猛地将手伸到了对方的耳后,随着“撕拉”一声,一张人皮面具停在了掌心。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对峙的二人都愣了愣。
这算什么???
叶清弦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些怒色。
好一个文书白,竟在新婚之夜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叶清弦与妖成亲是真,但却是为了绯色玉佩——
青瞳妖,以啃噬书墨为生的虫蠕,传闻中是一个碧眼的少年。
虫蠕一脉单传,修成人形更是不易,而他们家族的至宝,绯色玉佩,沾染了书香,经过岁月的洗礼,有着天然的灵气,那正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叶清弦本想直接杀妖取玉佩,可这样一来,会坏了里面的灵气,而文书白就是个榆木脑袋,玉佩只传给妻子,她无奈只得通过巧嘴的媒婆,促成了这门亲。
遂以她进门看到尸体时,并无多大的波澜,甚至还有些小庆幸。
可现在一看,计划并没有那般顺利。
眼前男子不是文书白,会是谁?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人居然还能咸鱼翻身,不仅跟她对答如流,力气更是大的几乎碾碎她的手腕。
莫不是另外一只妖?
想到这,叶清弦的掌心慢慢汇集了些力量,准备给对方一击。
少年惊诧的神色并不少于她,除了怒色,还有胸口传来的一阵疼痛。
“扑腾扑腾。”
心脏像是活过来一般,跳动的频率加快,几乎要挤破他的胸腔。
她怎么敢???
少年像是记起了什么,随后黑沉着一张脸,死死掐住对方的下颌,双眼如刀,言词锋利:“吐出来。”
叶清弦被他掐的几欲窒息。
吐什么?
比之对方莫名其妙的话,她更为关注的是从他胸腔里传来的怦怦有力心跳。
与此同时,对方整个人也不再冰冷,体温隔着衣物,覆在她的身上,烫的她为之战栗和心惊。
怪哉,骤停的心脏奇迹般复苏,他是哪个道上的妖?
“找死。”
叶清弦冷冷道,不管他是谁,单凭没礼貌这件事,也够她杀他一百次了。
两人的力量在空中倏然相撞,少年向后退了几步,他们屋中拉开了些距离。
她虽占上风,可还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而少年比她还要严重,闷哼一声,几乎捂着心口,踉跄倒地。
“给我吐出来......那不是你该吞下的......”他看上去到了强弩之末,却还是坚持不懈的让她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叶清弦无语凝噎:这人一根筋的样子,怎么那么肖像前世那位眼睛有毛病的尊者?
绞尽脑汁都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索性走到对方的面前,蹲下身来,于黑暗中掰着他的下巴,趾高气扬道:“吐出来?好啊,让我想想今天吃了什么。”
“早饭十块猪肘子,中午还是十块猪肘子,晚饭依然是十块猪肘子。”
“难道说,你想要的是猪肘子?”
少年觉得自己被一女子掰着下巴,是一件极为羞辱的事情。可他刚刚从死亡状态苏醒,并没有多少力量,只得磨着后槽牙,“装聋作哑。”
“啧,你干什么?”
他吃痛的喊了声。
叶清弦一想起刚刚被他钳住那窒息般的痛,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修长的指甲在他的脸侧划开了一道口子。
即便看不清他真实的模样,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前世那位仇人实在像,此举自是夹杂了两份仇怨。
只听她冷声道:“哼,不管我吃的什么,只要进了我的肚子,入了我的地盘,那都是我的,吐出来,不好意思,除非我死。”
她的话音刚落,少年的心跟着颤栗不止,三道暗纹在手腕忽隐忽现,而后顺着他的胳膊攀岩而上,延伸到了心脏的位置,似树杈一般伸进,将其紧紧包裹住。
他深深的闭了闭眼,绝望如潮水一般袭来。
情蛊已经被她吞下,契约已成,他怕是想改都改不了了。
百年心血到末尾,竟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