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禧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土地老儿立马缄口不言了。
张煜皱眉,问:“你当年为什么不将祭坛彻底毁掉?”
袁禧扭头看他,脸色又阴沉了下去,连带着眼神也开始恍惚。他那冰冷的目光张煜太熟悉了,冷泉般窒息的气浪缓缓上涌,顷刻间就将寂静的山头笼罩。
张煜当即扭头对土地老儿说:“把这些活人都护送下山,躲好。掉了一根毛,拿你是问。”
土地老儿眉毛一横,哼了一声,自知面前这人身份不凡,不敢造次,赶紧撒丫子干活,一挥手将所有活人全部卷入了黄沙之中,转眼间大树之下除了红灿灿的装饰,就只有满地白骨了。
袁禧已经走到了树下,与张煜隔着尘雾、血色相望。
紧接着,整个巨大的枯木从中间断裂开来,发出呲啦啦的声响,木屑乱飞,黑洞洞的裂纹从中部,一直蔓延到最上端,直到粗壮枯朽的主干整个裂成两半。
“啪——”一声巨响,参天古木卷起漫天尘土,那树上挂着的青灯与头颅皆瞬间湮没,数不清的火光在久久不散的灰尘中依旧燃烧。
一时间无数鬼叫蔓延开来,震耳欲聋。
张煜这才看清站在那枯木之上的袁禧,后者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随即头往后一仰,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袁禧——”
张煜大叫一声,就冲过去欲抓他,结果落了空。他果断一跃而下,扑进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罗文正尖叫着趴在马王爷的背上,一手勒着老马的脖子,一手举着张煜给的九宫八卦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坚强存活。
几人周围是数不清地骷髅,和满地爬行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干瘪腐烂,动一下就能哗啦啦地掉下几层皮,但却源源不断地从远处的黑暗中爬出来。
更恐怖的是,它们都长着两张脸——刚一脚踢飞一张脸,那活尸又立刻扭头扑咬上来。
罗文抬头望到远处正在拼命厮杀的红眼镜,喊到:“姐,小心背后——”
红眼镜闻言一个甩腿,整个人攀上一旁的灯柱,借力扑过去,手肘发力,直接将活尸自上而下打碎。接着脚踝一紧,她转身低头,避开头顶一击,手上抓着石头死命几下。
马王爷随手抄起灯柱下放供品的盘子当作武器,哐哐几下,干脆利落,把前来的活尸全部拍成脑残、腿残、手残……
整个祭坛上弥漫着腐烂的气息,还有活尸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经年怨气。罗文被那些腥臭的液体糊了一脸,差点吐出来。
没想到马王爷此时脚下一绊,罗文直接从他的背上飞了出去,直直飞向一个活尸。那活尸狰狞丑陋的脸越来越大,罗文心都要碎了。
电光火石间,背后一紧,他被一把提了起来,然后那人将他一带,转身抬腿,将那活尸一脚踢飞。随后金光一闪,一把长剑旋转着飞了出去,活尸瞬间四分五裂。
张煜的脸从一旁出现,罗文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定心丸,不过旁边这人似乎有巨大的压力,让他周身莫名一疼,他一皱眉,张煜就及时发现了。
那股强大的威压一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煜挑眉:“上赶着往人家怀里扑?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癖好?”
罗文:“张张张!”说着,由于惊吓过度产生的效果就开始蔓延至全身了,他双腿发软,就要跪下去。
张煜把他一搀,忙说:“哎哎哎——这就认爷爷了?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孝顺呢!”
罗文:“我的妈呀!爷爷啊——我这是□□到什么地方来了哇?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场梦呐?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张煜笑吟吟地看着他,下一秒脸色一变,将他脑袋一掰,一挥手将他身后欲偷袭的活尸扫开。接着将他一拎,扔向马王爷,闷声说到:“马王爷!”
罗文一扔,张煜立刻手中结印,打出了几个符咒,“哐”的几声巨响,祭坛周围瞬间炸开了几道金色的印,活尸瞬间被拍散,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可那远处灯渠外沿却始终有新的活尸,不断地爬出来,似乎永无止尽。
“小心——”
张煜早已经在这话脱口之前就注意到了后心的动静,一只红眼活尸咆哮着冲了过来,扶光一剑横过去,那活尸一躲,转了个方向,又是一张红眼巨脸,扑咬而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张煜冷声说到。
接着罗文就看到,张煜一动不动,在那活尸接触到他的一瞬间,整个尸体就开始被金光点燃,灼灼的火光顺着那枯朽的手指爬过去,直到裹满全身,随后在一声声凄惨的嘶叫声中,逐渐化为灰烬。
扶光剑应声而起,嘭——的一声,直接插入祭坛的汉白玉砖里。金色的虚空护罩瞬间以扶光为中心生发开去,直接将整个祭坛全部笼罩住。
所有在祭坛上爬行的活尸,在那一瞬间就被燃烧殆尽。而金光流彩、护罩之外的活尸皆虎视眈眈,不敢靠近。
“小张啊——”马王爷大叫一声,就要冲上前来,边跑边比划着问,“你这欻欻几下就撂倒一片的功夫是哪儿学的?太牛了——”
罗文:“张煜啊,这是什么情况啊?”
只有红眼镜女鬼在一旁狠狠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似乎眼前站着个十恶不赦的厉鬼,莫名心头又有些畏惧。
张煜不跟他们废话,连忙问:“这里是哪里?看到袁禧没?”
罗文:“谁?”
马王爷:“老大?”
从这两人的反应可以看出来,袁禧没有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多说了,我先找人,你们也帮我找找。”
马王爷:“怎么找啊?外面全是活尸,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张煜:“杀了。”
这下红眼镜猛地抬头,说:“不可!”
其余三人皆侧目而视。
张煜:“你是在车后座的那个女鬼——为什么不能杀?难不成你跟他们一伙的?缠着马王爷做什么?嗯?”
他说着,扶光剑便自生感应,开始轻微抖动。
剑鸣声似利刃,一下刺穿那女鬼的耳朵。
红眼镜被瞬间产生的威压折服,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万万没想到当时在车上看起来嬉皮笑脸、不甚靠谱的小子竟然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大人物。
罗文赶紧挡在张煜与女鬼面前说:“不是不是,这个姐姐是来救我的,她说我这趟来有大祸,是来报恩解难的。张煜你别为难她——”
张煜:“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鬼说的你都信了?你那二两胆子是气球吗?忽大忽小的?”
罗文:“我信啊,她又没害我——你快住手,你看她多难受啊!”
红眼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错,我就是骗他的。但是我也不是来害人的——我是来找我爱人的!”
“什么?”
马王爷最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比吃了屎还复杂,呼之欲出的“荒谬”二字硬生生让他憋了回去,还是在罗文的眼神威胁下才做到的。
红眼镜眼睛微微闭着,睫毛颤抖几下,说:“我是田家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准确来说,我前世是田家人,现在已经入过一次轮回了。”红眼镜抬头对着三人说,“我叫田莹,是田家家主田振文的女儿。我父亲,是当年那死在刀山火海中的端公。田家对不起整个清泉,对不起手中上万条亡魂!”
“田家自知罪孽深重,几世无法偿还,但幸得端公老爷高抬贵手,帮我田家卸了诅咒,恶女才得以在轮回时不受牲畜、恶鬼之苦。然大恩无以为报,罪业却不敢忘怀,故终此一生兢兢业业,克己守正,在清泉传道授业解惑,凭微薄之力,但愿能惠泽点滴,来世做牛做马再报清泉——”
张煜有些蒙,又觉得她这话不像是在跟他们说,反倒更像是在豪情满怀地向某人忏悔。
“你……”
“此生事了,所以想回到这里寻故人尸骨。虽已经是前世恩怨了,但每念及他尸骨已冷,却仍无薄土庇佑,就痛心不已。当年我田家在此地大肆残害人命,他们肯定不会想见到我了,所以就借了人的阳气。”
张煜环顾四周,问:“可这都是受了诅咒的田家人化成的活尸——你要找的恐怕也是……”
田莹急忙摇头,说:“不是的,我要找的不是田家人,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张煜心想,难道是方才在那村子里看见的那些人。
罗文:“姐姐你要找的人,会不会在上面的村子里啊?”
田莹:“不在外面,他就死在这里了。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
罗文闻言扭头看张煜,又看马王爷,二人都表示不清楚。
只见田莹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向金色护罩,边走边说着:“你们知道为什么到这个荒村来要闹一场结亲吗?”
“这里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在那一天,我风风光光地嫁给了他,却在最欢喜的时候,见证了我永生难以忘怀的痛苦。”田莹已经有些哽咽,却还径直往前走。
张煜连忙给护罩开了个口子,任由她走出去。
罗文:“姐——”
外面那些活尸却十分意外地停止了攻击,也不发狂了,只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这是不是一位记忆深处的故人。
“父亲和韩家,狼狈为奸,视人命如草芥……”
田振文深知清泉的民风彪悍,更别说是这几个远在深山里的小村子,百姓要是怒起来只怕会闹得两败俱伤。
所以他干脆挑了一个他们防御最为薄弱的日子,那就是新婚大喜之日,即使这是他自己亲女儿的大喜日子。
“当日成亲的新人不止一对,还有韩家的女儿,想必你们已经见过她了吧,现在还在寒假老宅——韩家为了讨好我父亲,将女儿嫁了过来,呵,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韩家女受诅咒牵连,现在变成那幅鬼样子。”
张煜心头一动,所以韩家老宅深闺里锁的双面人是个被父亲视作物品的可怜人,那她的“此生不负”原本是写给谁的呢?
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