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凰是个被命运眷顾的女子,出身优渥,姿容出众 ,周身不自觉散发着矜贵与高傲,行事间也带着几分娇纵。多数男子连与她对视都不敢,若是有人冒犯,“飞凤女剑客”的剑便会毫不留情地出鞘,更别提与她共饮进餐了。
然而,刚才红叶不仅毫无惧意地直视她,还与她一同饮酒,而她的剑却始终安静地待在剑鞘。只因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她放下身段邀红叶喝酒,红叶却反过来让她请客。她应下后,红叶却只喝了一杯,便将剩下的酒带走,甚至还多拿了一壶,费用也算在她头上,怎会有如此行事的人?
她并非吝啬,只是想与红叶多喝几杯,可红叶却只饮一杯,这多少让她有些失落,毕竟饮酒之人,又怎会真的只喝一杯呢?
酒博士满脸笑意地送上酒,他在这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各种各样的表情,他料想眼前这位客人定会发怒,便默默退下,不多说一句。
谢凤凰怒火中烧,接连倒酒、喝酒,一连三杯,杯杯斟满,饮得急切。
她手捏酒杯,放在餐桌上,不再倒酒。
谢王孙看着她,问道:“你在生气?”
谢凤凰道:“非常气。”
谢王孙道:“为何生气?”
谢凤凰刚要开口,却一时语塞。
其实谢王孙了解妹妹的脾气,只是此刻她脸上满是求而不得的不甘。
谢王孙道:“你还想让红叶多留一会儿,想和他多喝几杯?”
谢凤凰道:“这不正是哥哥所期望的?”
谢王孙道:“是我期望的,可要是一个人心里根本不在意对方,又何必生气呢?”
谢凤凰皱眉,心莫名地跳了一下,难道说自己心里认定了红叶,先入为主地将他放在心上,所以此刻他不愿多聊,自己才生气?
她思绪纷乱,没有解释,转而道:“哼,我现在很生气,你陪我喝一杯。”
酒博士回到柜台,这时又有一位女客人走进来。酒博士微微一愣,随即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招呼道:“小姐想坐哪儿?”
女客人道:“窗边。”
谢王孙和谢凤凰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朝柜台望去,看到女客人的瞬间,他们的眼睛越睁越大。
女客人看到谢王孙及谢凤凰,立刻后退,转身欲走。
谢王孙立刻喊道:“阿梅?”
女客人畏畏缩缩地转身回头,小声道:“爹爹。”
这位女客人正是谢王孙的长女,谢梅梅。
谢王孙看着女儿身着水红色衣裙,还带着一柄剑,心中满是好奇,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谢梅梅嘟着嘴,不敢往下说。
谢王孙喝道:“过来。”
谢梅梅脚步缓慢地挪动。
酒博士笑着将谢梅梅引到谢王孙身旁,又添了一副碗筷,服务十分周到。
“你到这儿干什么?”
“我要去……华山。”
“你去华山做什么?”
“参加剑术交流。”
谢王孙惊讶道:“你去参加剑术交流?你能去?”他上下左右打量着女儿。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谢梅梅不服气地反驳道:“姑姑能去,我为什么不能?”
谢凤凰眉头一皱,插话道:“对啊,哥,我能去,阿梅怎么不能?”
谢王孙一时无言以对。
谢凤凰道:“阿梅,来,坐下陪姑姑喝酒。”
谢梅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亲,父亲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她便坐了下来。
“来,喝。”
……
……
红叶回到房间,并未立刻入睡,而是独自饮酒。
他曾说自己不喝酒,却也说会喝谢凤凰请的酒。
喝与不喝,全由自己决定;醉与不醉,也同样掌控在自己手中。
还剩下一壶半的酒,单是半壶,就足以让不嗜酒的他醉得酩酊大醉,醉眼朦胧,视线模糊。
夜已深沉。
喝醉的夜晚,往昔的回忆总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苦涩的滋味混合着酒的辛辣,让红叶一阵难受。
他心痛。
痛彻心扉。
那个令他心痛的女子,如今过得可好?
他无从知晓,只清楚自己过得并不如意。
——这一切皆因那个女子而起。
红叶开始呕吐,同时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天地都颠倒过来,他完全分不清自己是趴着、坐着还是躺着。
此刻,一想起那些伤心事,红叶便用力催吐,可除了喉咙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什么也吐不出来。
房间里的灯光摇曳,显得有些昏暗。
红叶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泪水也夺眶而出。
深夜,纱窗外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轻轻拨开门。
门缝刚开,一阵冷风吹过,红叶便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不知要飘向何处,只知道最后倒在了柔软的地方,接着有绸缎般丝滑的触感滑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嘴巴里似乎也有香甜柔软的东西进入。
他努力想看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可视线模糊不清。
他想要起身,却感觉有东西压着自己不停蠕动。
他情绪激动,想要挣脱,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怎么也挣脱不开。
几番挣扎后,他一阵痉挛抽搐,随后,便疲惫不堪,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红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名为“杨柳岸”的客栈床上。
杨柳岸客栈外的天空挂着一轮残月。
残月西斜,天色似亮未亮。
红叶醒来知道自己在床上,却全然不记得是如何到这儿的。
他皱眉思索,却毫无头绪,不过细细回想,昨晚那种感觉却似曾相识。
谢凤凰一夜未眠,汗水浸湿衣衫,她在行气运功,试图将体内某些异样逼出。
她虽在冒险尝试,但同样害怕失败,因为一旦失败,便是一生的遗憾。
对于此事,她并不后悔,可她生性骄傲,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愿让任何人知晓。
有些事,或许除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旁人知道。
谢王孙的女儿来到杨柳岸客栈,说要去华山参加剑术交流,这让他怒不可遏。
但此地到华山的路途比到神剑山庄还远,与其强行让女儿回去,不如带着她一同前往,反正自己也要去,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女儿向来不会武功,这一路若是骑马疾驰,她如何能承受?
于是谢王孙买了一辆马车,还雇了一个车夫。马车宽敞豪华,车夫身强体壮。
两匹马拉着车,车篷用黑色绸缎覆盖,车轭上装饰着吉阳筒。
车夫挥动马鞭。
车轮转动,马蹄声声,马车缓缓上路。
马车刚起步,便停了下来。
“谢老板,有人拦车。”车夫说道。
谢王孙掀起车帘,只见红叶站在前面。
红叶神色慵懒地看着谢王孙,说道:“谢庄主,这么大的马车,介意捎我一程吗?”
谢王孙问道:“我们要去华山,叶兄也去华山?”
红叶道:“我也去。”
谢王孙心想,红叶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他也去华山,多半是去参加剑术交流,莫不是妹妹昨晚的举动起了作用?于是勉强一笑,道:“多你一个也无妨。”
红叶毫不客气地上了车,谢凤凰瞥了他一眼。
车声辚辚,马嘶萧萧。
谢梅梅正值少女活泼心性,耐不住车内沉闷,便开口道:“姑姑,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怎么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谢凤凰脸上泛起红晕,手心微微收紧,声音发颤道:“酒喝多了,出汗散热。”心里却还想着那难以言说的疼痛。
谢梅梅道:“哦。”
谢王孙看着红叶痛苦的神情,知道他晕车,便问道:“叶兄不习惯坐车?”
红叶道:“我习惯走路。”
谢梅梅插话道:“那你为何要坐车?”她有些受不了红叶身上的酒味,语气中满是厌恶,言外之意,你习惯走路就去走好了。
红叶道:“我改变了习惯。”
谢梅梅道:“习惯成自然,一个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红叶道:“正因如此,所以才要改变。”
谢梅梅道:“为什么?”
红叶道:“习惯容易被他人利用。”红叶说到这儿,微微一愣,猛地喝了一口竹叶青,然后眉头紧皱。
“因为别人会依据你的习惯来推断你的行为,从而对付你。”
谢王孙道:“有道理。”
谢凤凰看着红叶喝酒,便道:“你喜欢竹叶青?”
红叶道:“不喜欢。”
谢凤凰道:“不喜欢的东西你还喝?”
红叶看了看手中的酒壶,道:“因为这是你请的酒。”
谢凤凰皱眉,心跳陡然加快。
红叶又道:“你应该听说过,竹叶青既是一种酒,也是一种毒蛇,致命的毒蛇。”
谢梅梅笑了,打趣道:“可别说你喜欢毒蛇。”
红叶道:“当然不是,喝竹叶青,是想让自己时刻记住,被伤害的滋味。”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绝不留情。”
谢梅梅道:“你被竹叶青伤害过?”
红叶点头。
谢凤凰道:“你剑术如此高超,什么样的伤害能伤到你?”
红叶道:“女人,女人带来的伤害就如同被竹叶青咬。”
谢梅梅脸色一沉,问道:“女人?那你的意思是女人都会带来伤害?”
红叶愣了愣,手指动了一下,又仰头喝了一口竹叶青,道:“没错。”
谢梅梅看向姑姑,谢凤凰明白侄女的意思。
谢凤凰似笑非笑道:“我是女人!”
红叶抬眼。
谢凤凰道:“我也能带来伤害。”
红叶皱眉!
谢凤凰道:“带来伤害的人见到你就只想惩治你。”说着,举起拳头朝红叶打去。
红叶急忙闭眼。
眼睛刚闭上,两个拳头便已袭来,红叶躲避不及,被击中要害,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被踢下了车。
通常情况下,谢王孙不轻易与人交谈,因为他深知言多必失,就像此刻的红叶,便是最好的例证。
就这样,一路上由妹妹与女儿和红叶交谈,没想到却引出这般事端,他想要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
红叶滚落车下,狼狈不堪。
谢梅梅拍拍手,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哼,这就是冒犯他人的下场。”
谢王孙见红叶被踢下车,急忙道:“车夫,停车。”转而对女儿喝道:“你们两个太过分了。”
谢梅梅缩手缩脚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与此同时,原本平坦的大路上,突然倒下一根合抱粗的大树,惊得拉车的马长声嘶鸣,接着,马车上的车夫竟从车辕前一跃而起,身形如窜天猴般,蹿出老远,身法敏捷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