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徐平教授所说，住院前两天都在做各种检查。

核医学科拥有一栋独立小楼，相应的设备配备齐全，但需要检查的人并不多，秦笙根据护士安排的时间过去，没怎么等就顺利完成了检查。

就是，突然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增加了，她有点不适应。

病房本来是二人间，但现在只有秦笙一个人住。加上核医学科大楼的病房里，通讯信号尤其差，软件消息很久才能收到一条，编辑的信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都不知道。她只能用传统的短信和电话，每天简单地给父母和赵可儿报平安。

秦笙这两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什么都不想，仿佛自己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但孤岛也有和其它岛屿连接的时候。

“9房的病人来领餐了。”医护人员敲了敲房门，把餐食放下便去下一间病房。

秦笙没有期待地走过去拿饭，医院的饭菜能有多好吃，不过是补充营养，活下去罢了。

出乎意料，今天的餐食多了个水果碗，水果碗上还贴了个简单精致的纸质蝴蝶结。

秦笙拿起水果碗，探头往外看，除了医护人员推着餐桌的背影，没有其他人。

但她知道不是偶然，应该也不会是放错了。相较于正常住院大楼的病人，核医学科大楼的人实在太少，专业熟练的医护人员不至于放错。

心里悄悄升起一股隐晦的开心，丝丝甜意荡漾开来，拂去心间不为人知的苦涩和孤独。

秦笙小心翼翼地拆开纸条，力求在看完以后能将纸条恢复原样。

【阿笙，见字如面。你最近还好吗？原谅我不请自来的打扰和关心。虽然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但我无法从你简短的回复中判断你真实的喜怒哀乐，所以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最近还好吗？

昨天是我第一次执刀，上手术台的日子，因而错过了送你来核医学大楼的机会。自己亲自执刀，比其他时候更紧张，好在是一台不算难的手术，没有出错。很佩服老师们在手术台上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样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变得那么有把握，变成值得你和其他人真正信赖的好医生...

你现在在核医学大楼还好吗？听说核医学大楼的人比较少，住院环境会好上许多，有点可惜的是通讯信号不太好，不能与外界保持即时沟通。不过这样，也许你能够得到真正的放松和思考。

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纸张空间有限。写信真神奇，笔落在纸上，笔尖划过，人的诉说欲和分享欲自然而然就被激发。我是如此，期待你也如此。

我在信纸后附了一张白纸，你写完可以直接交给护工大姐，我已跟她说好，麻烦她帮忙转交。

盼你一切安好，也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落款，手术新手小赵医生，时间是昨天晚上，不对，今天早上凌晨一点。

秦笙心情复杂地打开纸条，看完后心情仍然复杂。

她摸着纸张厚度不太对，看见一张有字，一张没有字，刚开始还以为是用外层纸包裹内在信件，起保护作用。没想到是赵仁翊特意附上给她回信的纸。

护工大姐通常会在餐后半个小时回收餐食餐具，每天来三趟。

秦笙捏着信纸，好一会儿才起身开始吃饭。

今天的菜有清淡版的木耳炒肉丝，西红柿鸡蛋，还有一个小炒青菜。瞧着健康有余，味道略有不足。

秦笙边吃边挑眉，昧著良心夸赞，木耳清脆，肉丝滑嫩，西红柿鸡蛋更是下饭美味...

护工大姐敲了敲门，问：“吃完了吗？我要收饭盒了？”

与住院大楼里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工不一样，核医学楼的护工在最外层又套了一件专业防辐射的工作服，看起来有些厚重。

秦笙忙将饭盒递过去，“谢谢，我吃完了。”

护工大姐扫了一下饭盒，透明饭盒盖让一眼就能得知主人的进食量。

“你得多吃点，多吃点好得快，身体也有劲儿。我看你昨天胃口不是很好，今天这样就挺不错...”

闻言，秦笙心虚地垂眸，脸颊晕上微微粉红，仿佛被人戳穿了什么心事。

护工大姐还在继续，“小赵医生跟我说过了，你是他的朋友，让我多照顾你，你有什么要交给小赵医生的东西吗？我也可以替你转交。”

秦笙的脸“噌”地一下就红透了，护工大姐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让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局促地摇头，视线瞥向一边，不敢直视护工大姐，更不敢想象防辐射工作服下大姐打趣的眼神和笑脸。

护工大姐确实面上带笑，这是小赵医生第一次找她帮忙，平常都是她们麻烦小赵医生。难得一次有机会，她也想帮小赵医生把事情办好。

小赵医生的女朋友，长得漂亮，看着性格也好，就是有点腼腆害羞，这小脸蛋都快赶上她新买的红富士苹果了。

“那没事，你有什么要给他的，你就等我来就行。”

护工大姐推着餐车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下来了，回头道：“水果是小赵医生自己买的，不是餐食里配的。”

秦笙：“......”

怪不得昨晚没有水果，她还以为是每日午餐限定。

车厘子、蓝莓、草莓填满整个果盒，色彩鲜艳，圆润饱满，一看就是水果店里价格不菲的优等货。而且，全部是秦笙爱吃的水果。

一手拿着信纸，秦笙又看了看价格不菲的果盒，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叹了口气，翻出包里常备的笔。

【小赵医生，见字如晤。谢谢你的关心和礼物，在色调单一的医院里，看见不一样的颜色属实会让人心情愉悦。

不用担心我，徐医生和小汪医生都是很好的医生，医术高超，治疗经验丰富，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了解。也不用再麻烦护工大姐为你我传递消息，大姐工作时间紧张，工作任务并不轻松。

恭喜你成功完成第一台主刀手术！也恭喜我们，即将拥有一位很可靠，医术和人品同样高超的小赵医生。

病人在上手术台前紧张，担心手术是否成功，术后是否能够达到理想治愈效果。一旦躺上手术台则失去意识，所有情绪全部传递给医生。

手术台变成医生的战场。从站上去那一刻起，就算紧张，就算忧虑，除了咬牙坚持，竭尽所学和全力，别无他法。从那一刻开始，手术成功与否，病人生死性命，全部由医生掌控。

一直都知道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的辛苦和不容易。在自己生病和认识你之后，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你们的辛苦不易变得更具像化。

所以，要再次感谢我们的小赵医生，您辛苦了！

人从生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地生活着。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发现世界很大，世界中心不是自己，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然后缩小生活圈，在自己的舒适圈内以自我为中心地生活着，目光和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并不算是件坏事，自爱是我们需要终身学习的重要课程。

但有时候我也在想，尤其是这两天有了比较多的时间，我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像你，像我，还有小汪医生，护工大姐，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生活在社会和社群这个巨大的集体中。看似大家目标一致都在向前生活，其实各人处境并不一致，各有各的艰辛。

生病之后，很多人说我是因为压力大，想太多才会生病。我总是会拿出你们医生的官方说法来回答他们，目前尚未找到和证实导致甲状腺癌的具体原因。

其实，我内心也不太确定，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比别人差，所以我的身体反应才会比别人更大？

也会想，是不是因为我过于傲慢，只看见了自己生活的痛苦和压力，并且放大，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最辛苦，所以才会导致自己生病...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想法，你不需要因此而担心我的心理健康。

我知道人生来不易，也知道很多时候很多问题不可避免，无从溯源，与个人无关，不受个人主观意识影响。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命运这类的玄学。】

秦笙坐姿端正，写字姿势是经过训练的标准仪态。即便是上班以后不常写字，肌肉记忆让她在病房内，也仿佛是坐在教室里，像一个好学生，腰背挺直，视线微垂，保持与写字桌的最佳距离。

她写着写着，突然笔尖停顿，悬浮在半空中。犹豫半晌，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你说得对，写信确实有一种魔力，会让人想要源源不断地诉说，并继续写下去。

上面的一些想法希望你不要看得太过认真。只是我闲暇无事，任由思绪无目的飘荡产生的想法，连带着文字都没了逻辑，想到哪就写到哪。

我现在过得还不错，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并且感激着。

也再次感谢和恭喜小赵医生，希望你在工作之余好好休息，以更好的状态迎接后面的工作和生活。】

落款，秦笙...

写下自己的名字，秦笙不自觉又看了眼摊在一旁的赵仁翊的来信。

就这样吧，不用加太多前缀，既然已经想好了，只做朋友。

没有恋爱过的女生，不懂得当你开始好奇，分享并给予回应的时候，就已经难以拒绝和逃离。

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也不知道心比大脑更主观，它有着自己的逻辑和判断，不会轻易接受它物控制。

如果有一场看不见结局，却预感会分开的恋爱，那你选择，谈，还是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