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秦笙每天都会在中午用餐时，准时收到由护工大姐带来的，赵仁翊准备的爱心水果餐和两封信。

没错，一封正式的信，一封装有空白信纸等待人回复的信。

赵仁翊在第二封信里写到，第一天的纸条是因为他刚下手术台，没来得及准备，直接拿了办公桌上两张可用的纸。但下班之后，他又去文具店买了正式的信纸和信封，这次的信是在家里完成的。

秦笙没在信里直接回复，暗自评价，小赵医生还怪有仪式感的。

女生，不对，大概是人类就是一种口是心非的物种。

嘴上说着要保有朋友的界限感，不能越过男女之间的界限。但每次收到信时，秦笙眼角眉梢都藏不住喜悦，连带着对一成不变的病房都多了一丝赞赏。

护工大姐看着也开心，她感觉自己做了喜鹊的活儿，给一对郎才女貌的般配情侣传信，怎么不算做好事积德。

要她说，电视上那些“你是不是不爱我？在外面有了别人”的剧情有什么好看的，一对正值芳华年纪，男帅女美的小情侣，携手打败病魔，健康生活的故事不是更有意思？

护工大姐在医院呆久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久病床前的孝子孝女，也有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孩子...

医院是个布满苦难的泥泞之地，每一朵希望之花的盛开都不算容易。路过的人，看见了，就会忍不住替那些小花浇浇水，挡挡风和雨。

第三天上午，秦笙所有检查结果出来，汪青柯为她带来徐平医生的评估结果，以及碘131治疗的注意事项，还有治疗同意书。

秦笙一字一句看得很仔细，汪青柯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外兜里，没有催，也没有要说明的意思，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秦笙看完。

等到秦笙准备要签字的时候，汪青柯才出声：“看完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秦笙弯弯嘴角，摇头道：“没有问题，写得很清楚。”

汪青柯又问：“服碘量你有疑问吗？”

秦笙想了想，摇头：“没有，徐医生昨天早上说得很清楚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算，但是我相信你们，你和徐医生都是专业的。”

汪青柯看着秦笙满脸信任的表情，心底微动，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之前小剂量服碘有什么反应吗？”

在正式服用碘水治疗前，为了更好地评估用碘效果，也为了避免病人服用不必要的大剂量碘水，医生通常会让病人服用小剂量，3至5豪居左右的碘水，做个碘扫进行更准确的判断。

秦笙在住院第一天下午就服用了3豪居的碘水，完成碘扫。可能是用量太少，秦笙还没来得及感受，液体就顺着喉腔流入身体，没有其他异常感觉。

汪青柯点点头，扫视了病房一圈，重点看了眼床头柜，“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维c片，柠檬，话梅糖这些？”

秦笙重重点头，中午吃完饭后，她没心思睡觉，又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再看了一遍，包括赵仁翊拜托护工大姐送过来的补给物资。

补给物资是今天送过来的，她看见多出来的一个塑料袋还有点疑惑，看完信才知道是赵仁翊特意准备的，主要是各种酸性零食，酸性饮料，还有一盒口香糖。

跟病人沟通治疗方案是汪青柯从医学生开始实习的时候就做惯了的任务，今天她却表现得像个新手，字字句句都要确认到位。

临走前，汪青柯转身看秦笙，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是均码的，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十分大。她外面还穿着一件厚厚的针织衫外套，朝着门口方向坐在病床上，脚上穿着粉色毛绒拖鞋，在病床边上自由地晃荡着。

她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在放空，察觉到汪青柯的视线后，抬起脸下意识笑了笑。

汪青柯不知做何反应，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秦笙笑着感谢道：“谢谢你，汪医生。”

汪青柯脚步仓促地走出秦笙病房，她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赵仁翊会喜欢秦笙了。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不常有的可惜情绪，怎么会是她呢...

压下这种因为认识而产生的不客观情绪，再次抬起头向前走时，汪青柯已经恢复到之前冷静可靠的医生模样。

下午三点，秦笙按照指示来到发放碘水的仪器面前。

从外观看，好像墙上突然多了一个放置的隔间，一根细细长长的金属水管从隔间中央落下，悬在半空中。

秦笙在心里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特有的氛围熏染，医院所有的金属仪器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透着一种森冷的寒意。

碘水机后方有一个控制室，医生坐在里面操控开关。核对好秦笙的信息，医生示意她拿起一个专用的碘水计量杯放在碘水水管下方。

80豪居碘水，换算成正常用水量大概20毫升左右，小小的一杯，不过常人喝一口水，润喉都不到的程度。

水管很细，但滴水速度不慢，水流顺畅地滴下，填充小量杯。

空旷的治疗室，医院特有的照明度，连瓷砖都反射着亮度，“滴答，滴答...”的水声渐渐消失...

可能是错觉幻象，有那么一瞬，秦笙似乎看见那一个小小量杯散发着黑色的烟，仿佛辐射在这一刻具象化。

在原地怔愣半晌，嘴巴莫名泛干，口腔中传来淡淡苦意，秦笙才在医生的第二次催促下上前拿起了量杯。

壮士断腕般一口将碘液喝完，如秦笙事前了解的一样，无色无味，没有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秦笙才想起来，这么小小的一杯碘水可并不便宜。她连忙又按照医生嘱托，在旁边普通饮水机接了两次水，涮了涮量杯，喝完将量杯放置于特定回收位置，转身往病房走。

相较于来时安逸闲适的步伐，回去时秦笙脚步匆匆，只想快点逃离这个犹如怪兽巨口，能将人一口吞掉的巨大治疗室。

从治疗室到病房这一路很空，空旷得只有秦笙疾走的声音，但秦笙还是很害怕遇见人。此时的她，仿佛一个自带辐射的大型怪兽，随时可能影响无辜人。

服碘后禁水一小时，禁食两小时。开始喝水以后，就可以不间断地吃维c片，促进唾液分泌，保护唾液腺。

秦笙想，就算不用酸性物质刺激，自己现在因为紧张也正不断分泌着唾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口腔到喉咙这一块，散发着淡淡的热意，没有其他外物影响下，这股淡淡的热变得格外明显。

如果说，刚住进核素隔离房时，秦笙感觉自己将置身孤岛。正式服碘后，她和这件核素隔离房融为一体，彻底变成了孤岛。

医生、护士、医护人员都不会再进入这间房，秦笙也不能出去，病房门紧紧地关着，防止交叉辐射。

门前的辐射计量器，第一次显示出红色的超高数值，让秦笙对于放射性治疗这一概念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没有秒针、分针、时针滴答走的提示，秦笙也没有心思去做其他事，静静地等待时间流失，同时暗示自己的身体，要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维c片、话梅糖轮番刺激口腔，丰富的唾液分泌甚至让秦笙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没有任何自理能力的婴儿时期的记忆。

天知道，对于那个口不能言、四肢不受控的时期，她根本没有一点记忆。

医生根据秦笙的体重计算，每天至少要喝2000毫升水，喝完多上厕所，有利于碘液代谢，降低辐射值。

酸味，唾液分泌，喝水稀释；酸味，唾液分泌，喝水稀释...

秦笙缓慢而克制地重复这一进程，喝到自己不能再喝。然后，开始有一颗没一颗地吃着水果。

又一个小时后，膀胱不堪重负，发来信号。

秦笙从卫生间出来，看着辐射剂量计上显示的数值，如释重负。

医院的灯光，模糊了昼夜的区别。秦笙坐在病床上，床头柜上摊开一张平整的信纸，她的倾诉欲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我以为自己能够像之前上手术台那样勇敢果断，但我今天站在碘水机前，我害怕了。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退缩的想法，就算不做碘治疗，我应该也还能再活十几年二十年。运气好的话，也会更长吧。

不过你放心，我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我比任何人都更爱护，也更珍惜自己的身体。更想好好活下去，用一个健康的身体。就算它有点残缺，但至少也是健康的，对吧...

很幸运，今天和之前服用低剂量碘液做碘扫的情况一样，服用碘液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依然没有什么不适反应。可能是年轻，所以恢复力比较好？也有可能是不适的症状还没来得及发作。

我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性，毕竟当初手术后，我就是同病房里恢复最快最好的人。这大概也是我的幸运吧。尽早发现，尽快治疗，这样不仅病情不算太严重，连愈后效果也更好...】

秦笙想问赵仁翊能不能帮忙问一下汪青柯，她可以和汪青柯互换联系方式吗？秦笙感觉汪青柯是个很温柔很细致的人，她想和汪青柯做朋友。

想了想，她放弃了让赵仁翊做中间人的念头。

秦笙决定，等到她出院的那一天，她会自己去问汪青柯，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希望汪青柯不要误会她是想找个免费的医生朋友。应该不会吧。毕竟她可是有小赵医生这个医学界的明日新星，高中同学兼朋友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