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染绿花草树木，岚灵到达吴山居时，吴邪睡在躺椅上听着磁带。

门廊那株老柳才抽新芽，嫩黄的柳叶在风中起舞，她摇摇头，几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盖件衣服。

“小忧儿，难得二爷竟然肯放你出来！”铺子里的胖子先看到了她，一句话也把吴邪喊醒了，眯着眼向她看过来。

她撑伞立在院中，靛青长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绣银线的云纹，像是把初晴的天空裁了片披在身上，伞面上滚着晶亮水珠，落下时便成了几串玲珑玉坠，遮掩着来人的面容。

“我是个人，出来走走有什么稀罕的。”

话虽如此，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倒也彰显了吴二白的态度。

“哥，胖爷，我有话和你们说。”

“进来坐吧。”看着自家妹妹严肃的面孔，吴邪关掉录音机正色道。

岚灵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个靠枕抱在怀里，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花生米，看来两人倒是会享受生活。

胖子在一旁没有说话，看到岚灵的脸色也明白是重要的事。

“哥，我在哑巴村那里遇到了一个人，他叫江子算，那位焦老板的手下，他是……阿宁的弟弟。”

阿宁，吴邪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从前的许多事，只一心往前看，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时，怔愣了一下，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她回首的笑容上，原来他从未忘记。

“我听阿宁说过，她说不希望弟弟走上与她同样的路，不过既然你在姓焦的那里见到了他，那他还是没有遵从阿宁的意愿。”

吴邪说着，对她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想知道这个人怎么了。虽然他是阿宁的弟弟，但也和他们无关。

“这人有些偏激，他好像把阿宁的死怪在了你的头上，说要杀你为他姐姐报仇，因为你们把阿宁留在了那里。”

岚灵真心觉得那个人脑子有问题，实在是不可理喻，最近发生的事都在告诉她，既然他们想要吴邪身体恢复，那么东南亚他大概是要去一趟了，遇见焦老板和江子算几乎是必然的事。

“啧，他是脑袋被驴踢了吗？明知道阿宁的死和天真无关，报仇？他搞明白对象了吗？自我感动罢了，真有本事怎么不去蛇沼把阿宁接回来呢，顺便宰几条野鸡脖子，那我就真当他是条汉子！”胖子顾忌着岚灵在场，到底没有骂出脏话，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小忧，你不用担心，我仇家那样多，多他一个也没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不要在这件事上多想。我命大，十几年来经历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样危险也都平安度过了，没事的。”吴邪笑着安慰妹妹，她与他们不一样，小姑娘本该拥有正常的生活，只因为一丝血脉联系被牵扯进来，他们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岚灵抓紧手中的靠枕，命大吗？可是她知道他生病了，很重，继续发展下去会死人的。师父说过不能告诉他，她也了解吴邪，他如果知道就救他的过程很危险必然不会答应，但这真的是为了他好吗？如果自以为的为了他好反而令他周围的人身陷囹圄，那又该怎么算呢？

胖子看到她发白的指尖，轻声开解：“小忧儿，你放心，胖爷我在，天真一定平安无事。不就一个江子算吗？能有多厉害，完全不用担心！”

雨忽然转密，打在竹叶上沙沙如春蚕食桑，檐下风铃轻吟，雨丝便斜进廊下。

她在两人安抚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不知道那些去救吴邪的人会经历什么，但她知道他们不去吴邪会死，她不该犹豫的。

“对了，哥，你的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打算呀？”岚灵担心自己意志不够坚定，连忙转换话题。

吴邪能猜到小忧有事情瞒着他，这个话题转变的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她不说定然是有顾虑，他不问便是。

“一把年纪了，还过什么生日，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吗？”

胖子倒不这么认为，“好歹一起吃个饭，生日过一次少一次，可不得珍惜。”

“是呀，过不过我都是要送礼物的，哥你不会连顿饭都不舍得请我吃吧？”岚灵在一旁帮腔。

“请你吃当然可以，那就我们三个吧，人多了我也请不起。”吴邪开着玩笑。

岚灵听到三个人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怎么没见小哥呀？”

“他？在雨村呢，每天进山，要不是看他平时还是那个样子，我都怀疑他被山里的妖怪勾了魂了！”胖子早就想找人吐槽小哥，奈何吴邪总说他有自己的事做挺好。

岚灵听到这勾起了嘴角，想着以小哥的长相，还真有可能被妖精看上。

“不用管他，你有想吃的地点吗？先说好，别挑太贵的，你哥我存款也不多。”

“不如你自己做饭吧，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三个人而已，不值当去一次饭店。”

或许岚灵自己都不知道，她言语间含着撒娇的味道，微侧着身子仰头，一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吴邪，谁会拒绝这样本就不过分的要求。

“好。”吴邪笑着回应，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的头，想起她不喜欢肢体接触，转而捻了捻她的发尾。

回去前她还是提醒吴邪少抽些烟，并附加上理由：“抽烟对身体不好，而且一身烟味再加上不修边幅，客人会嫌弃的，好歹是个小老板，要注意形象。”

胖子莫名觉得自己多余，刚想开口问岚灵为啥只关心吴邪不管他，就听到她补充道：“胖爷也是，你俩一起抽，又吸进去那么多二手烟，更不好了。”

胖子：“行，我少抽些。”

吴邪：“好，尽量不抽。”

送走岚灵后，胖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又凑到吴邪身边嗅了一下。

“猥琐又变态。”吴邪骂道。

胖子也不在意，“你说小忧是不是嫌弃咱俩身上烟味太重了？”

吴邪转身进屋，“强调一下，不是咱俩，是你。”

“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搞得好像你不抽烟一样！”

3月5日下午。

岚灵见到吴邪时，他正在备菜。

她步入厨房，“胖爷呢？平时总是一来就能看到他，今天怎么不见人？”

“他去拿定好的蛋糕，应该快回来了。”吴邪边切菜边说，想到岚灵挑食，又问道：“看看我准备的菜，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没？”

她环顾了一下，答道：“没有。其实有也没什么的，那么多菜呢，总饿不着我。”

她在雨村待过很长时间，饮食上的喜好都被他们摸清了，今天还真没有看到她不喜欢的食物。

吴邪将切好的菜下到锅里，在噼啪的油声中继续说着：“难得给你做回菜，总要你喜欢才好。”

他想起江忱口中的小忧，小时候非常挑食，她爸妈倒也不强迫她吃不喜欢的食物，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吃的，总能补齐营养，没必要非得吃下难以忍受的东西，也就是这样导致她这么大了，很多东西还是一口都不愿意尝试。

“明明你才是寿星，只有我喜欢怎么行。”岚灵擦干洗菜时手上沾到的水，在一旁观看吴邪炒菜的过程。

“油烟大，你先回客厅坐着，好了我再叫你。”

“让我看看嘛，说不定看得多了我也能学会，等下次你生日就我来做菜！”

胖子回到吴山居，相谈甚欢的两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笼罩着两人，岚灵那乌黑的头发也被描了一层金边。

从他的角度看，人影好像被虚化了，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但他确定这是最真实的美好，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是岁月静好吧。

胖子摇摇头，感慨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怎么就变得多愁善感了呢？

等夕阳退去，院中亮起灯光时，岚灵捧着青花瓷碗跟在胖子身后，新剪的刘海沾了星点面粉，碗中的长寿面腾起热气，庭院中便又多了一种味道。

胖子变戏法似的从后腰抽出坛花雕，“寿星还不接驾？”

吴邪正倚着藤椅喂锦鲤，闻言撒了把鱼食，笑道：“所以把我赶出来就为了这碗面？”

“什么叫就为了这碗面？”岚灵将碗放在他面前，“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面！”

吴邪失笑，“是我失言了，寿面要趁热吃，感谢小忧费心。”

八仙桌上早已摆满吃的，酒足饭饱后，岚灵给蛋糕点上蜡烛，火苗的影像在她镜片上舞蹈。

“许愿许愿！”胖子在一旁起哄，惊醒了缸中的锦鲤，红白相间的鱼儿一摆尾，搅碎了倒映在水面的月亮。

胖子收拾桌子上的餐具，打算拿去厨房清洗。吴邪拆开二叔送他的礼物，一支钢笔，他已经很少写东西了，暂时也用不上。

岚灵送的礼物在檀木盒中，盒面雕着缠枝莲，铜锁扣系着双股红绳，绳尾缀着颗青金石珠子，正是他最爱的靛蓝色。

盒中锦缎托着枚羊脂玉平安扣，玉色如春雪融在晨曦里，玉缘刻了圈雷云纹，暗处藏着“长乐”二字的篆书，要对着灯光才能看清。

玉下压着的信笺染着紫藤汁，墨迹混了金粉，灯光一照便泛起涟漪般的波光，想来这封信便是小忧要他睡前再拆礼物的缘由。

哥：

生日快乐呀！君子配美玉，这块玉是很久之前买的，看到它的时候就想起了你。

上次到吴山居看到你在听磁带，本没放在心上，但回去后想到那磁带里的声音原来是雷声。我被带到东南亚的哑巴村时，听到过一个关于雷声的传说：哑巴村的孩子都会在第一次听到雷声后变成哑巴，村民如果离开村子就会很快死亡，传说不能全信但一定有依据。我逃走的那个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声不断，那是焦老板在我到那里之后的第一次行动，想来他们的行动一定与雷有关。

我爸此前也已经派人前往那里，他们都在查雷声中的秘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三叔给你发的短信内容我已知晓，走到这一步，那么哑巴村你是迟早要去的。

哥，祝你早日拨开迷雾见月明。

身体健康，岁岁无忧！

信纸背面画着幅小像：他倚着藤椅看书，狸花猫蜷在膝上，腕间多了一枚玉扣，正是方才那块。

晚风穿堂而过，将信纸吹得簌簌作响，吴邪摩挲着玉扣，二叔说焦老板抓吴忧是因为两人有利益冲突，现在看来所谓的冲突就是调查雷声的事。他是顺着三叔给的线索查的，那么二叔呢？他是想要找到三叔吗？焦老板又在顺着雷声找什么？

吴邪将信和礼物妥帖地放好，继续研究录音带里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