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绵川把俞老爷搀扶回屋,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懂他的普通话。
俞皓懒得拆穿爷爷装委屈的戏码,在房间收拾衣物,顺便把衣服也换掉,打算今天就离开俞寨村。
“无啦无啦。”俞老爷哭喊着,却没有一滴眼泪,“无人要我啦!死了也无人知啦!”
“俞爷爷,你别着急。”温绵川轻抚着他背脊,“俞皓去外面读大学也是为你好。”
“别理他。”俞皓换了身衣服,背着个书包走过来说,“他不会死的,这里好吃好住他舍不得死。”
温绵川看他一副要出走的模样,赶忙站起来问,“你真的今天走?”
“对!”俞皓说得非常坚定。
“你过来……”温绵川拽着他手臂往房间里走。
“不要劝我,耶稣来了也拦不住我!”
温绵川把门半掩着,一本正经地说:“不信耶酥,信我可以么?”
“信你什么?”
“我帮你把爷爷搞定。”温绵川看着俞皓深邃的眼睛说,“你别走,行么?”
被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突觉心尖被戳了一下,暗自嘀咕,怎么会有男生的眼睛能生得如此好看。
温绵川看他没反应,凑到他跟前昂着头问:“如何?”
俞皓受不住他的眼睛,别过脸说:“随便。”
听后,温绵川露出欣慰的表情,而俞老爷看到有人走来,立刻又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重复着先前的话。
温绵川蹲下身哄他,“俞爷爷,你再哭阿皓真的走了。”
俞老爷顿了顿,抹了下满是皱纹的脸,温绵川看出他听得懂普通话,便问道:“俞爷爷,你们村以前有多少俞家人呀?”
“以前整条村,每家每户都有姓俞!”说到这些,俞老爷变了张脸,自豪地说道,“我们家辈分最高,我太公还是村里的官员,掌管整条村!”
“好厉害!”温绵川附和道,“整条村都有,那估计也有几百户俞家人咯?”
“现在无咯。”俞老爷眼神暗淡下来,“只剩下我和孙仔,以后无俞家人了……”
“怎么会呢。”温绵川说着拿出手机,“俞爷爷,你知道吗?全国上下,姓俞的村庄有好多呢。”
此时俞皓站在房间门口听,他从来没研究过自己的姓氏,甚至带点恨。俞寨村,俞家人,那词汇让他生厌,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
“福建,江西都有俞家村……”温绵川滑动手机屏幕解释,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还有广东的,俞姓可是大姓,全国足足有150万俞家人!”
俞老爷不曾离开过村子,他的世界只局限在这片小小土地,认为俞姓是个独有的标签。
因此,当温绵川向他讲述外面的世界时,无疑冲刷着他的认知。
“我也有认识到姓俞的朋友,有一位甚至是在国外,在马来西亚那边。”
“什么马?”
温绵川笑笑,回过头示意俞皓过来,“阿皓,你解释给爷爷听,好不好?”
俞皓气头还没过,随即躲进房间。
“阿皓。”温绵川喊着他名字走过来,在他面前小声说,“跟爷爷说说话吧,老人家是怕孤独的,他一个人会怕。”
“那我在外面读书也是一个人啊。”俞皓很冷漠。
“所以你们只剩彼此了。”
俞皓听后脑袋像被敲了一下。
“你多点跟他交流,或许会不一样。”温绵川真挚道,“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老人家吃软不吃硬,你跟他急,他会更急。”
俞皓沉默了几秒,心里防线慢慢被他攻破,“但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温绵川温柔地把书包卸下来,“没事,我在旁边陪你。”
七月的大夏天太阳很猛,使得客厅闷热难耐,如同俞皓的心情。
“来,你给爷爷说说马来西亚。”温绵川推着俞皓走出来,让他坐俞老爷旁边。
俞皓瞥了一眼爷爷脸上的寿斑,极不情愿地说马来西亚大概在什么位置。
俞老爷听不太懂,追问道:“那里有俞家人?”
有没有他不知道,但温绵川说有,俞皓便顺着说下去,“有,姓俞的,姓宋的都有。”
“那你去那边带个老婆回来?不是说外国人基因好吗?”俞老爷挑起眉问。
俞皓被他的想法弄得无言以对。
“我们这就是基因不好,我妈生了七个,只有我一个男的。”俞老爷喃喃说道,“祠堂风水也不好,我让宋洋给我弄,他迟迟不搞。”
“爷爷,你是听谁说的?”温绵川很好奇他怎么知道的。
“网上啊!”俞老爷激动拿出手机,“专家说的,生不出男仔都是基因问题。”
那嘈杂的短视频声音,从手机汹涌而出,俞老爷点开一个账号展示给他们看。
两人凑过去一看,分明是那种唬人的营销号,哪来的什么专家。
俞老爷兴致勃勃地给他们分享平时看的视频,内容都是夸张博眼球的营销号。温绵川没作评价,而是笑着拿出手机,“爷爷,可以关注我的账号吗?我平时也拍点小视频,可以给我点赞吗?”
俞老爷听了挺高兴,加了关注后兴奋地给每个视频都点上小爱心。
短视频之类的软件,俞皓从来没碰过,因此压根不知道温绵川居然有账号。
“等下阿皓也注册个账号,到时候去读大学拍了视频你也能看到啦。”温绵川说着,同时扬起笑脸看向俞皓,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搞定”。
俞皓目不转睛地盯着温绵川,不得不佩服他的为人处事,宋洋这么多年都搞不定俞老爷,他却可以轻而易举拿下。
看俞老爷不再愁着张脸,温绵川看了一眼时间,打算起身离开,但可能蹲久了有点低血糖,身体不听使唤地软坐在地上。
吓得俞皓赶紧过去扶他起来,“怎么了?”
俞老爷察觉到温绵川脸色苍白,便说:“后生仔平时吃多点啦,不然起身都无力。”
温绵川应了声,依靠着俞皓力量站起身,重重呼了一气。
“你去我房间躺一躺吧。”俞皓说。
“我等下还有课。”温绵川变得很虚弱,额头还冒出冷汗。
“什么课?”
“数学……”
看他这副可怜样,俞皓于心不忍,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想法,问道:“今天教什么?不难的话我帮你去上。”
“你……”温绵川怀疑自己听错,“你愿意吗?”
“当还你今天的人情。”俞皓不敢看他眼睛,把他的手搭在肩膀上。
趁着阳光好,俞皓把房间窗户打开,给温绵川搬过来一台小风扇,“抱歉,我家里没装空调。”
温绵川不肯躺,只坐在床边,因为低血糖缘故还有点反应迟钝,但感觉风扇吹来的凉风很惬意,闭着眼睛缓解晕眩感。
“好点了吗?”俞皓给他端过来水和米饼。
温绵川微微睁开眼,点点头。
“你几点的课?”
温绵川喉结动了动,“11点。”
“教什么内容吗?”
“你……”温绵川有气无力地说,“不用勉强,我休息一下就能去上课。”
俞皓皱起眉,“你能教数学,我也能教,况且还是教小学生。”
温绵川听后笑了,“因为你是我粉丝么?”
什么粉丝?
他在说什么?
表面上俞皓波澜不惊,但内心慌乱地汹涌彭拜,他满肚子疑惑,正想问出口,对方伸手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
“我教案放在了宋洋哥家。”温绵川单手扶着床边,“有不懂的你可以问问沛沛师姐,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哦。”俞皓眼神闪烁地站起身。
出门前,他看着温绵川单薄地坐在床上,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背过身吐出一句话,“我不介意你睡我床。”说完,匆匆走出去。
宋洋不在家,但有几位老人在院子里打牌嗑瓜子。在农村里很常见,特别是阳光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敞开大门,任由别人来往。
俞皓回到今早的房间,发现在靠墙的桌子上躺着一本皮制的笔记本,他随手翻开便是教案内容,写得很详细,每个步骤应该做什么面面俱到。
看了一遍后,俞皓自信心满满,拿上教案走去他曾经的母校。
此刻的俞寨村安逸得很,可能因为有支教队过来,沿路没看到有小孩玩耍,只有两条大黄狗跟着他走,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母校与他儿时记忆区别很大,以前只有一层平房,现在已经变成四层大楼,门口还摆着许多花,应该是校长做的面子工程。
然而俞皓在门口被拦了下来,他平时不怎么在村子里露脸,所以被当成来路不明的村外人。
无论他怎么解释,安保都不肯让他进去,还叫嚣说再不走,就要叫人过来。
好死不死此刻那位村支书哥哥的电话还打不通,俞皓迫于无奈,问那位安保认不认识俞田生。
那是他爷爷的名字。
对方听到后收回了犀利的眼神,“你哪里的?”
“我是他孙仔。”
安保上下打量他,随后掏出电话拨通过去,用客家话大声聊起来,转头又问:“你叫什么名?”
“俞皓。”
安保听后没再为难他,摆摆手让他进去。
看来爷爷的名字含金量还是高的,他刚要走进去下课铃声刚好响起。一楼课室涌出来许多小朋友,黄沛沛刚好在学生堆里,看到了在校门口的俞皓。
“你到啦?”黄沛沛歪着身子喊,她被身旁的学生搂住了手臂,“我还想着下课给你打电话呢。”
俞皓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等下教哪个班?”
“都是小朋友,有些才上一年级。”
他们在一群小朋友的围绕下走进课室,黄沛沛熟练地插入u盘,打开课件,“你先过一遍,有什么疑问跟我说。”
简单的整数加减法,俞皓闭着眼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身旁的小孩实在太过吵闹,有一位还调皮地凑上来戳电脑屏幕。
“别碰。”俞皓低沉地说道。
小孩听到后瞪圆了眼,嘴巴抿成一条线,明显是在害怕。
当正式上课后,班上仍然是闹哄哄地一片,六七岁的小孩是坐不住的,黄沛沛在旁边拍拍手示意安静,作用也不太大。
俞皓脾气没她好,直接敲起黑板,冷着张脸严肃地说:“安静!”
小朋友们被他吓得挺直腰背,双手规矩地放在课桌上,整个课室鸦雀无声。
黄沛沛被逗笑了,于是简单介绍俞皓后,便坐在门口边上听课。
俞皓按照教案和ppt的内容讲课,接着他按部就班在黑板写下题目,“有人想上来解题吗?”
小朋友听到后,一个个避开他的眼神,生怕点到自己名字。
俞皓看没人愿意,随机指了指前排看着还算机灵的男生,让他上来做题。
男生战战兢兢站起来,用惊恐的眼神接过粉笔,然后站在题目面前一动不动,不知如何下笔。
俞皓心想这么简单都不会?那他刚刚不就白讲了……
男生抬头对上俞皓冷酷的目光,眨了眨眼后,两颗泪珠掉了出来。
把俞皓整不会了,怎么还哭上了。
黄沛沛意识到情况不对,把男生拉过来安抚情绪,谁知男生越哭越猛,开始嚎啕大哭。
对于现阶段的小朋友来说,情绪很容易被带动,看到别人哭得这么惨烈,自己也开始哭,瞬间教室里哗声一片。
正当俞皓陷入窘迫难堪时,温绵川则悄悄地在后门探出了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