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好几天,俞皓都跟温绵川去学校上课。打着帮他批改作业的幌子,实际只是想和对方待在一起聊聊天。关于中大,关于考研,关于支教。
黄沛沛看他这么得空,便把英语作业本也交付给俞皓,还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为了证明上次道歉的诚意,俞皓只能揽下来。结果英语作业比数学作业更难批改,一些学生连单词照抄都会抄错,弄得他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怒气冲冲。
和他一起留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的王念,是黄沛沛英语系的师弟,年纪最小,只负责两个班的教学。他忍不住问:“被作业气到啦?”
“照抄都能抄错,能不气吗?”俞皓边说边在一个作业本上打叉。
“唉,支教是这样的。”王念嘀咕道,“我第一次上课他们讲英文都带乡音,我自己都听不明白。”
俞皓没继续搭话,尽量控制好情绪,害怕又划破作业本。
“不过你为什么来帮师哥的忙?你现在都还没来入学。”王念问。
“在村里没事干。”俞皓说了实话。
“是为了以后能直接入支教团么?”王念追问道。
其实俞皓对做支教没多大的兴趣,便回答道:“不是。”
“办公室就剩我跟你,没关系。”王念继续说,“很多人为了考研能加分,都去支教,我也是为了支教团面试能加点经验分,才选择暑假过来帮忙的。”
听上去还挺复杂,俞皓没多在意,只专心在手头的作业本上。王念看他不爱搭理,也就不再说话了。
等温绵川回来时,看到批改好的作业,他习惯性拿出两颗糖给俞皓表示感谢。
“改英语作业也有吗?”俞皓有些惊讶。
“有,你想要随时找我拿。”温绵川笑道。
俞皓并不爱吃糖,但温绵川给的他都当作是饭后小零嘴,还不舍得一天吃完,所以房间抽屉里存放了好几颗。
“师哥,我能有吗?”王念在旁边搭腔问。
“当然可以。”温绵川直接从口袋掏出两颗给他。
俞皓看到心好似被什么勒紧一下,有股闷气蹦跶出来,说道:“我不吃糖,不用给我。”
糖果给了好几天,也没见他说不爱吃,温绵川尴尬地定在原地。
“俞小弟,你要是不吃,给我咯?”王念站起来,想伸手拿他桌面上的两颗糖。
俞皓几乎是出于本能抓起两颗糖在手里,“我是说以后,不是现在。”
王念“嗤”地一笑,细细打量他的话,随后说:“师哥,我先去上课了。”
趁办公室只剩他们,温绵川小声问:“你真的不喜欢吃?”
俞皓微微点头,顺便把两沓作业本放置在黄沛沛桌面。
“那你喜欢吃什么?”
平时他也不爱吃零嘴,以前高中那会儿江健跟他分享零食,或请他喝饮料他都会拒绝,从来不多拿别人的。
但唯独温绵川是特例。
这种特例还会产生排他心理,就好比刚刚。
俞皓停在书桌前,没有出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糖?”
很平常的一件小事,温绵川顿时不知如何解释。
两人对望沉默许久,俞皓直勾勾地盯着温绵川,好似是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但并不是关于糖。
此时黄沛沛恰巧走回来,看着两人微妙地氛围,想缩回去但已经太迟了。
“上完课啦?”温绵川像是抓住了救兵走过去。
“嗯。”黄沛沛应了声,缓缓走进来。
“黄老师,作业我改好了,今天先走了。”说完,没看其余两人径直走出办公室,眨眼间消失在走廊。
黄沛沛用口型问:吵架?
温绵川摇头,坐回自己座位,隔着裤口袋捏里面的糖果。
回到家的俞皓,把抽屉里存放的糖果全都丢进垃圾桶。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样做,可能只是有点怕。
但为什么要害怕,他也不知道。可本身一开始自己不也挺怕温绵川吗?还觉得人家是个瘟神。
忽然外面毫无预警地响起雷声,让他原本烦闷的思绪搅得更加混乱。回来的时候像踩了风火轮似的,都没注意到天色,也不知道温绵川有没有带伞。
为什么又是温绵川……
现在好像想什么都能联想到温绵川,连天要下雨都会先想到对方。
在客厅的咩咩叫了几声,俞老爷不在家,俞皓起身去院外把晾的衣服先收回屋。刚回屋没几秒,外头哗啦啦下起大雨。
俞皓纠结许久,拿出手机给温绵川发消息:带伞了吗?
等到俞老爷穿着件蓑衣走回来,都没等到回复。
“怪不得前几天那么热。”俞老爷边脱雨衣边说,“起码要下个两三天,才能完。”
俞皓把叠好的衣服塞衣柜里,看着温绵川对话框发呆。等不到回信,他又发了一条过去:没带伞跟我说。
半晌,还是没有回复。都已经是下课时间,总该会看到信息吧?是故意不回复还是真的没看手机?
俞皓本身不喜欢琢磨事情,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他走出房间,把挂在客厅雨衣穿自己身上,然后拿走一把大伞要出门。
“落狗屎你还出门?”俞老爷看他急匆匆地模样,慌忙问道。
“送伞。”俞皓丢出两个字。
“不要去山里哇!”俞老爷在他临出门喊了一句,“趁天黑前回来哇!”
俞皓扬扬手中的雨伞,表示知道了。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即使俞皓裹着雨衣,也被砸的湿了脸。幸好去学校的路有铺设水泥路,不至于太难走。
临近拐入学校路口时,看到好几位同样穿着雨衣的人走在他前面,而斜坡一直有带泥的水冲刷下来,使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谨慎而行。
还没到达校门口,俞皓已经看到温绵川撑着一把小伞,领着一位学生站在校门口。
前方有人先到达,跟温绵川交谈几声后,便走进去学校。
俞皓不知道他手里那把伞是不是自己的,但既然来了,现在转身回家显得太傻,索性还是往前走。
原以为温绵川会把自己当成来学校接孩子的家长,但距离还有二十米远时,温绵川的笑容收住了,惊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俞皓一步步走过来。
“你?”温绵川头发和衣服早已被打湿一大半,手里紧握着伞柄和学生。
“给你发消息没回。”
“刚忙着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学生,所以没看到。”温绵川解释道。
“伞是你自己的吗?”俞皓提高音量问,雨声实在太大了。
“沛沛的。”
“那你撑这把。”俞皓说着把大伞撑开递给他。
“你是过来送伞吗?”
俞皓点头,没说话。
大雨滂沱,天也是灰蒙蒙地一片,镜片被雨水溅得浑浊,温绵川根本看不清俞皓此刻的表情,但也无法从他的轮廓上移开。
“你为什么来?”温绵川问得很小声,感觉都没听见自己有在说话。
但俞皓听到了,还听进心里去了。
确实,他为什么来?因为他家里有把大伞?还是因为温绵川没给他回消息?用得着他顶着暴雨天走过来吗?
他不喜欢下雨,甚至是讨厌。毕竟他父母亲就是在暴雨天失踪的。
“阿嫲——”旁边的小孩大声叫了一声。
两人顺着方向看去,一位老人家只穿着蓑衣走过来,正朝学生挥挥手,却没留意脚下的汇成小流的泥水,打滑踉跄倒在地上。
温绵川连忙把小伞留给学生,叮嘱他别乱动,接着冲过去在雨中把老人家扶起来。
俞皓想跟过去,却被吼道:“你看着学生!”
学生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拿伞的手都微微颤抖。老人家则笑笑口被他搀扶起来,连声说没事。
俞皓皱着眉看他全身湿透走回来,把学生交到老人家手上。
“你们没伞吗?”温绵川把小伞递过去,大声问,“要不你们拿这把伞走吧。”
老人从蓑衣里掏出个小雨衣,亮给他们看,给孙子穿上后,便对他们挥挥手慢步离开。
俞皓的眼没从温绵川身上移开过,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温绵川这么削瘦,像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被打湿后,露出他原本的体态。
温绵川撑着小伞,把眼镜收回到裤口袋里,问:“你要进去躲雨吗?”
“你湿透了。”
“回去洗个热水澡就好。”
“刚才为什么不拿我的伞?”
“……”
大伞下面撑着把小伞,两人彼此眼神穿过雨滴交汇,温绵川那双大眼睛依旧水灵灵地,长长的睫毛朝俞皓忽闪两下。
“俞皓……”温绵川喊了他全名,“这世上没那么多为什么。”
整整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俞皓才回过神来。他没留下一句话,也没把伞给温绵川,转身想要逃。
“谢谢你。”温绵川冲他喊了一句。
俞皓顿住了,回头看他,只剩温绵川走进学校的背影。
对于他走了多久才回到家的,俞皓没仔细算过时间,但应该是比来时要慢出许多。因为俞老爷着急地给他打了两通电话都没接,看见他走进门拼命骂脏话以为他跑去了危险的地方。
“脱掉!”俞老爷斥责道,“地都弄湿啦,雨衣放外面去!”
俞皓神情恍惚地把雨衣挂在门口,伞放在一旁。原本是打算送伞的,却穿着雨衣在外面淋了场雨,想想都觉得可笑。
他回到房间坐了很久,觉得刚刚的自己很失礼。他凭什么去对温绵川刨根究底,自己连为什么去帮人家擦油都道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质问对方。
俞老爷喊他吃饭,他说没胃口不吃,还早早关灯表示想睡觉,入睡前都忘了自己没洗澡,导致第二天直接高烧。
家里没有体温计,也不像宋洋家会备着药。但俞皓体感知道自己在发热还肌肉酸痛,他艰难地坐起身,才发现家里只剩他和咩咩。
他和狗对视了两秒,真不知道当初为何会想养它,弄得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温绵川抱着它的画面。
“你要是真机灵,能帮我找盒退烧药回来么?”俞皓有气无力地说。
咩咩在地上打了个滚,脏兮兮的肚皮露了出来。
俞皓逗趣用脚踢踢他肚子,便走去浴室打算先洗个热水澡,再去宋洋家找药吃。
刚洗到一半,听到外面传来咩咩的叫唤声,他赶紧关掉水龙头,只围了毛巾走出来,心想偷狗贼这么快又进村了?
但把咩咩举高高转圈圈弄得汪声连连的人,是温绵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