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林暮没带伞,跑到公交站时已经全身湿透。末班车早已开走,他咬咬牙,拦了辆出租车。
“市立医院,谢谢。”
他钻进车里,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急诊?”
“……嗯。”
林暮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断刷新手机,但盛夏再没发来任何消息。
医院五楼静悄悄的,只有护士站的灯光亮着。林暮快步走向512病房,却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各种仪器也不见了。
“请问夏文芳女士去哪了?”他急忙问值班护士。
护士查了查记录:“转院了,半小时前省立医院的车接走的。”
“她儿子呢?盛夏?”
“一起走了吧,我没注意。”
护士摇摇头,”你是家属?”
林暮转身离开,心沉到谷底。盛夏走了?连道别都没有?他拿出手机拨打盛夏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雨水拍打着,林暮突然想起盛夏曾经说过的话:【我小时候经常去江边,看着江水流动,就会觉得烦恼也被带走了。】
如果现在有人需要带走烦恼那一定是盛夏。
林暮再次冲进雨中,向江边跑去。夜晚的江堤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中形成朦胧的光晕。他沿着江堤寻找,呼喊着盛夏的名字,声音被雨声吞没。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学校天台上,有人站在栏杆旁。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轮廓林暮再熟悉不过了。
他调转方向,向学校狂奔。校门已经锁了,但林暮知道体育馆侧面有个矮墙可以翻进去。雨水让墙面湿滑,他几次差点摔下来,最终还是爬了过去。
教学楼的门也锁着,林暮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侧窗玻璃,不顾被划伤的手臂,爬了进去。黑暗的走廊里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他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中。
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林暮推开门,冰冷的雨水立刻迎面扑来。盛夏背对着门口,站在栏杆旁,任凭雨水打湿全身。
“盛夏!”林暮大喊。
盛夏缓缓转身,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眼睛红肿,嘴唇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林暮?”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怎么……”
林暮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盛夏的手臂:“你疯了吗?这种天气站在天台!”
盛夏试图挣脱:”放开我,我只是需要……透口气。”
“你管这叫透口气?”
林暮声音发抖,“你知道我看到你的语音消息有多担心吗?”
盛夏突然崩溃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他猛地推开林暮,“我已经决定要走了,转学回去……像以前一样,当个过客,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就让我消失!”
林暮被推得后退几步,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能看到盛夏脸上痛苦的表情。
“因为我在乎你!”
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你以为所有人都能轻易忘记你吗?”
盛夏愣住了,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乎我?”
盛夏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什么都不是,一个学渣,一个麻烦精,一个连自己妈妈都照顾不好的废物。”
林暮胸口一阵刺痛,他上前一步抓住盛夏的肩膀:“闭嘴!你不是!”
“我就是!”
盛夏挣脱开来,“你不知道,我六岁那年,妈妈为了照顾发烧的我,自己淋雨去医院买药,结果高烧不退,心脏出了问题,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都是我害的。”
林暮震惊地看着盛夏崩溃的样子,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强颜欢笑,为何对母亲的病情如此自责。
“不是你的错。”
林暮坚定地说,“你当时只是个孩子。”
“但我永远无法弥补!”
盛夏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现在她又病了,因为我转学回来,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是因为我。”
林暮蹲下身,不顾地上的积水,将盛夏拉进怀里。他能感觉到盛夏在发抖,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你的错。”
林暮重复道,紧紧抱住盛夏,“你妈妈生病不是你的错,转学也不是你的选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盛夏在他怀里崩溃大哭,所有的压抑和痛苦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林暮只是抱着他,任凭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任凭盛夏的泪水浸湿他的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盛夏的抽泣渐渐平息。林暮扶着他站起来:“我们得离开这里,你会生病的。”
盛夏虚弱地点点头,任由林暮搀扶着他下楼。两人浑身湿透,像两只落汤鸡,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留下水渍。
“医务室。”
林暮突然说,“那里有毛巾和毯子。”
他们摸黑来到医务室,幸运的是门没锁。林暮找到几条干净毛巾和两件校服外套,递给盛夏一件:“把湿衣服脱下来,擦干。”
在昏暗的应急灯下,两人背对背换下湿透的衣服。林暮能听到身后盛夏的呼吸仍然不稳,偶尔还有轻微的抽泣声。
“给。”
换好衣服后,林暮递给盛夏一瓶从医务室柜子里找到的矿泉水。
盛夏接过水,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谢谢。”
林暮在他旁边坐下,两人肩并肩靠在医务室的床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我以为你走了。”
林暮轻声说,“病房空了,我以为你跟着转院了。”
盛夏摇摇头:“明天早上才走,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在天台淋雨?”
盛夏苦笑:“听起来很蠢,是吧?”
“非常蠢。”
林暮点头,但语气里没有责备,“你妈妈情况真的很糟吗?”
盛夏盯着手中的水瓶:“医生说需要长期治疗,我爸坚持要转回省立医院,说那里的心脏科更好。”他顿了顿,“我得跟着回去,没人照顾妈妈。”
林暮胸口发闷:“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
盛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不回来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暮盯着医务室墙上的视力表,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盛夏会离开。短短两个月,这个阳光般的男孩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必须回去。”
盛夏打破沉默,“但我真的,真的不想走。”
林暮转头看他,发现盛夏正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不想再转学,不想再重新适应环境,不想……失去你。”盛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暮心跳加速,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手背上,冰凉凉的。“我们可以保持联系。”他干巴巴地说。
盛夏摇摇头:“不一样的,你知道的。”他深吸一口气,“林暮,我……”
林暮突然凑过去,吻住了盛夏的嘴唇。这个吻短暂而笨拙,却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别走。”
分开后,林暮低声说,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恳求。
盛夏的眼睛瞪大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你……”
“我喜欢你。”
林暮直接说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
盛夏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某种柔软的东西:“真的?”
“我从不说谎。”林暮认真地说。
盛夏突然笑了,那个熟悉的、明亮的笑容,尽管眼睛还是红肿的:“天啊,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告白。”
“闭嘴。”
林暮耳根发烫,想转过头去,却被盛夏捧住了脸。
“我也喜欢你。”
盛夏轻声说,“从你教我数学时认真的样子,到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这次是盛夏吻了上来,他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带着雨水的味道和一丝咸涩——可能是泪水的痕迹。林暮闭上眼睛,回应着这个吻,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在这一刻暂时消散了。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盛夏的额头抵着林暮的:“现在我真的不想走了。”
“你必须去。”
林暮理智地说,“陪你妈妈治疗。但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
盛夏点点头:“你也是,别让你爸把你压垮了。”
林暮微笑:“我会试着反抗的。”
他们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盛夏的呼吸变得平稳,头靠在林暮肩上,似乎终于放松下来。
“我们该怎么办?”昏昏欲睡时,盛夏喃喃问道。
林暮轻轻握住他的手:“先度过今晚,明天再想。”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医务室的窗户照进来时,林暮才意识到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夜。盛夏在他肩上安静地睡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林暮不忍心叫醒他,但手机显示已经六点半了,再不回去父亲会发现他夜不归宿。
“盛夏。”
他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天亮了。”
盛夏迷迷糊糊地醒来,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我俩昨晚……”
“嗯。”
林暮点头,帮他回忆,“天台,淋雨,医务室……告白。”
盛夏的脸红了:“不是梦啊……”
“不是梦。”
林暮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你得去医院了,你家人一定在找你。”
盛夏的表情黯淡下来:“是啊,转院手续。”他看了看林暮,“你怎么办?浑身湿透夜不归宿。”
“我会处理的。”
林暮帮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校服,“保持联系,好吗?”
盛夏抓住他的手:“等我妈妈稳定一些,我会想办法回来的。我保证。”
林暮点点头,喉咙发紧。他知道这个承诺可能很难实现,但他选择相信盛夏。
他们在校门口分别,盛夏要去医院准备转院事宜,林暮则必须回家面对父亲的质问。分开前,盛夏突然转身跑回来,给了林暮一个紧紧的拥抱。
“等我。”
他在林暮耳边轻声说,然后转身跑向公交站,没有回头。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盛夏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胸口既温暖又疼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至少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联系,一种比同桌关系、比朋友关系更深刻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林暮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勇气。无论是面对父亲的责骂,还是即将到来的月考,甚至是未来没有盛夏的校园生活,他似乎都能应付了。因为现在,有个人在远方等着他,有个人相信他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这种信念,比任何东西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