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溪所说的幻阵,是一种以阵法辅之的幻术,可以重现阵中之地曾经的景象,此法在幻术中又被称为“回溯”。阵法覆盖范围越大、再现的时间跨度越长,便越考验施术者的修为。
花迟一来不善幻术,二来以他一介尚未结丹修士之修为,回溯幻阵若想覆盖全村,实在并非一桩易事。
虽说早就知道自家师父哪里都厉害,他还以为只是于剑之一道久负盛名,不曾想叶长溪连幻术都这般擅长。
花迟随叶长溪回村中去取狗链,用作布阵的第二个阵眼。他的目光屡次落在叶长溪身上,引得叶长溪轻咳一声,道:“我并不善幻术,此法也是师兄教授与我。”
花迟道:“宿师伯……?”
叶长溪应道:“他是北冥中最精于幻术之人。”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花迟转念一想,难怪他这位师伯从来该睡睡,不似其他结丹修士多以入定代替入睡,便是因梦境不可控,一念贪嗔痴,越是虚妄,越易诞生心魔。但倘若有人对幻术臻于至善,未尝不可“控梦”。
只是此前从未听说过此事,花迟想,定是宿师伯照顾幻术长老的面子。
拿到链子后,回到荒冢,叶长溪一面教花迟布阵,一面以石碑、链子为眼,焦土为媒,回溯阵成。
废墟淡去,大雾散开,脚下焦土化为萋萋野草,灰黄天际淌过袅袅炊烟,砖瓦房与茅草屋林立而起,高大草垛躺在房屋旁,山田中隐有促织窸窣声。
本是一座山中村落恬静的模样。
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尚幼的孩童被父亲放在背篓中,带去田野里耕作,山中土地贫瘠,作物总是小而难结果,遇上旱年,更是颗粒无收。
花迟很快意识到了奇怪之处:这个村子里……没有女人。
年幼的女童从小就要被迫打扫家务,照料家中男人。直到长到八九岁,花迟看见男人牵着女童出村,然后女童便再也没有回来,男人拿着一摞铜板回家——许是卖到了哪里。
“后院那个死了?”几个男人围在一起,窃窃道。
“呸,真晦气,”其中一人道,“买回来几个月,肚子也不见长,这就死了。”
“喏,还不是牛叔昨夜活活给人捂死了。”那人叹气道,“得亏先前老刘头准备卖他家女娃娃,早联系了人牙子,让人家再捎个来就是了。”
原来是这村子太穷,村里男人讨不到老婆,于是一合计,决定花些钱买一个——几个男人一起用。为此专门腾了个猪圈,将猪食换成酒糟米糠,拴起好几条铁链,锁在柱上。
没过两日,那群男人便又领了个女孩回来,看起来才十二三的年纪,女孩一路抗拒,却抵不过男人攥她的手劲,一身锦衣也被扒下——男人们没见过这样好的布料,自然要收起来,甚至为此大打出手,抢夺那件衣服。
她被一路拖至“院中”,五条锁链一一扣在脖颈上、手腕上、脚踝上。
女孩喊得嗓子都哑了,以泪洗面,却换不来一丝怜悯,只能看到那尖嘴猴腮的男人解开裤腰带,撕烂了她的衣裤,巨大的痛楚与悲哀淹没了她。
男人似是嫌她的叫声太过吵闹,捂紧了她的嘴,闷着不让女孩喘气,直到她昏了过去,他才又闷哼一声。
鲜红的血液淌下,他系好了衣带,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孩被狗链拴住的地方早已随着挣扎被磨破,待她醒后,暮色早已昏沉。女孩痛得浑身都动不了,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斜阳残晖,入夜后凉风灌体,她衣不蔽体,冻得哆嗦,只能蜷着身子,看着满天繁星——一如前些日子的上元灯会,娘亲带她逛庙会时,让她在原地等等,她要为自己买一盏花灯,许愿岁岁平安。
只是她没等到娘亲,却等到了位白发老妪——那老妪拿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说自己迷路了,求她带一带路。
这一带,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白云苍狗,女孩的肚子一次次隆起,又一次次瘪下,她无数次地听见婴儿啼哭声自身下响起,又在无数次身陷鬼门关时凭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或许她已不会再被人称为女孩——过了数年,她的身材变得扭曲,皮肤松弛,面黄肌瘦。又或者,她永远是那个女孩——命运的齿轮于她,早早停在了十二岁那年花灯如昼的上元节。
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姓名为何。
如果十月怀胎生下的是女孩,她还会被男人欺打一顿泄气,她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却能听到恶鬼的嬉笑声与辱骂,骂她贱,骂她废物,骂她畜生。
视之如猪狗,用之如敝履。
……她好恨。
男人们会在她月数大时将她关在屋内,只剩一条锁在脖上的狗链,她磨了数日磨断后偷偷出逃,却又跌倒在屋门口。
这双脚久不沾地,早就忘了如何走路。
厉鬼们骂她,又将她打了一顿,给屋门上了锁,换了条崭新的狗链。
她好恨。
她尝试了许多次逃走,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换来一顿毒打与唾骂。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出现在猪圈门口。男孩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打量着她。
也许她被关在这里的时日,也有十多年了吧——早已超过她随母亲生活的年岁了。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貌了,也想不起母亲的名字了,旧时的一切都模糊在了十几年的夜空中,模糊在了数不清的凌辱中。
也许眼前这个男孩就是她生的,也许不是。那又如何?
男孩看她的目光从惊异转为新奇,他像世间最纯真的孩童,却是来自十殿阎罗的恶鬼修罗。
他一边说着“娘,我好想你”,一边掐着女人的脖子,如同要将她掐到窒息,又企图最回到生命最初的海洋。
女人早已不会反抗了。
她好恨。
很快腹部又隆了起来,不知道是谁的孩子,那些男人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想,她为什么还没死呢?
很快到了生产那日,她浑身汗涔涔的,直到婴孩的啼哭声响起。女人有过片刻恍惚,那些男人正查看那初生的婴孩,没人理会看似昏死过去的她。
她悄悄握住了剪掉脐带的那把剪子,在背对所有人的地方慢慢站起身,攥着剪子的手已渗出冷汗。
直到第一个人倒地时,他们才发觉女人用剪子贯穿了那人的胸口。这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女人不知何时又拿了厨房中最锋利的菜刀,她拼劲全身力气砍倒了这些人,鲜血在她眼前迸射,脏了满屋,也脏了她一身。
婴孩仍在啼哭。
下一秒,哭声断了。孩子的脖颈也被她扭断。
她的力气早已耗尽,跌倒在地上。
这时来了更多的男人,他们齐齐将女人制服。女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又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力气,在男人将要拖走她时,直直撞向了刀刃。
鲜血四溅,撒了满屋。
倘若九天之上确有神佛,为何不愿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