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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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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花迟入地窖,不过须臾,便天地皑皑,似山河同悲。

花迟的目光仍是去寻叶长溪,却见他静静地站于寒风朔雪之间,剑纹于飘雪间时隐时现,霜雪满身。

他踩着银白走过,来到叶长溪身前,道:“师父,走吧。”

因带着这些孩童,不便御剑,花迟只好带着他们走下山。多数孩童仍有些惧怕他,可他们在地窖中待了好几日,或许是迷雾的原因,并不如想象中口渴饥饿难捱,竟奇迹般地度过了许多天。

小孩们抱团前行。见他们穿得单薄,花迟替他们施了个御寒符。只有一个小孩是例外,被其他人丢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发一言。

小孩子们发觉不冷了,再加之花迟与叶长溪皆相貌不凡、穿着道袍,确不似凡人,便逐渐放下戒心。前面的小孩见叶长溪眉目清冷,沾雪后显得更为疏离,便与看起来好相与许多的花迟道:“哥哥……我们、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花迟宽慰道:“自然可以,我会送你们去官府,届时会有人送你们回家的。”末了,他看向后面沉默的那个小孩,悄悄指了指,又小声问道,“他怎不与你们一道?”

那小孩皱着眉,道:“他是个坏小孩,我才不要理他。”

风霜渐小,转眼便已到了山脚,离开荒山后,风雪便愈小,人间仍是八月艳阳天,虽已入秋,暑气未消,仿若有无形的结界隔开荒山,成了阳光未浸之处。

唯有叶长溪肩上三重雪,渐消融。花迟习惯了白鹿峰经年冬日的寒霜,便不曾为自己画御寒符。

只是许多年来,他鲜少见霜雪落在叶长溪肩头,叶长溪虽未明说,他却早有察觉——师父是极爱干净的,他的衣襟总是工整极了,尘垢难染分毫。花迟宝贵收好的绣着一角幽兰的帕子,便是他种花时脸上蹭了泥,叶长溪赠予他的。

花迟走到叶长溪身边,不禁抬手拂去他的肩上雪,再一抬头,瞧见他睫羽上的一粒雪,他轻声唤道:“师父……”

叶长溪看向他,眉目间的清冷平添些柔意,道:“些许反噬而已,我无碍,不用挂念。”他见花迟拂雪,并未发觉此举的暧昧之处,只抬手扫去衣上雪痕,似是又忘了发间零星雪白。

天下谁人配白衣。

可花迟知道,未拂的霜雪,是叶长溪之于此事的在意。旁人常说清崖真人最近大道,花迟原亦是如此认为,可经此一事,他才恍然:大道无情,师父却有情。

他与叶长溪近乎是并肩而行,抬首便可看到漆黑发丝间粒粒莹白未化的雪。

他存着难言的私心,故意未给自己用那御寒符,任着飞雪如星子般坠满青丝。

如此,也能算是他与师父携手走过了一生罢。

只是他这辈子约莫是见不到叶长溪青丝作白发的模样了,花迟心道,修真者样貌既定,便不会轻易更改,凡人所言的“白头偕老”,无论如何,总不会出现在叶长溪身上。

离开荒山后,花迟回身向大山三拜,他低声道:“云前辈,得您的庇佑,小安姑娘来世定会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的。”

唯有无言清风拂过,似是在回应他。

“您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即便引渡之后,魂归天地,化作旷野上的一缕风,再无意识——也不可能回应了。

哪有这样温柔的怨灵,竟不曾伤孩童分毫。

回到镇上后,花迟果然又遇到那女子。有个孩子扑向了她,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说着:“娘亲,我怕,我怕。”女子抱着孩子哄起来,不忘来感谢花迟。

花迟仍心存疑虑,女子见状,便全盘推出——她并非本地人,孩子走丢后报了官,却迟迟没有动静,急得不行。这时有个道长告诉她,她的孩子在此处,于是女子不远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一路风餐露宿,走着最快的道。许是母子连心,她隐约觉得孩子应在山间的荒村中,又在这时见到了花迟二人,她有些怕那位清冷的道长,便向花迟求救。

花迟询问之前那位道长的样貌,女子却一概说记不清了,很是模糊。

叶长溪闻言,看了眼与孩子抱在一起的女子,对花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继续盘问了。

花迟压低声音问道:“那个所谓的道长……是什么来头?”

“她的记忆被抹了,”叶长溪道,“村子内外的拘魂炼化阵,应是同一人的手笔。”

这般阴毒的阵法,绘阵的笔锋走法,出自他昔日熟识的一人,而那人,该是早已丧命于天衍剑下。

许是师承那人。

花迟见叶长溪不欲多言,便决定待回北冥后再去查查这阵法相关。

他无奈,手上还有这般多的孩子,小镇离城郭有些距离,下山已经耗费这些孩子不少力气,今日已不宜再继续带着他们赶路,便统统带去了客栈留宿。所幸小孩们占不了几个屋子,一榻能睡许多个。

除了先前被甩在后面的“坏小孩”,没人愿意和他睡一处。客栈房间统共也不多,不富裕,花迟私心不愿让别人同叶长溪住一处,便拉了那小孩与自己一屋。

那小孩沉默寡言,一语不发,被嫌弃了也不说话,只用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看旁人,又看看花迟。他跟着花迟进屋后,也只站在门口,久不落座。

花迟问道:“可有名字?”

小孩紧盯着花迟,抿紧了嘴,许久后,小声道:“星回,”他又道,“我叫杜星回。”

听着倒不似穷人家小孩的名字。

小孩,也就是杜星回。他衣着破烂,身上沾着不少泥垢,脸上也脏兮兮的。花迟便让小二打了水,好叫他洗一洗。

杜星回绷着嘴,却是乖乖地听了话,沐浴一番,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他小脸白净,模样倒是漂亮,瞧着也不过六七岁,是这群孩子里个子最矮小的。

他不爱说话,花迟也无意逼他说话,只勒令他好好歇息,明日还要赶路,送去官府替他寻亲人。

杜星回坐到榻上,缩在一角,咬着唇,说道:“我不想去官府。”他啜泣起来,哽咽道,“我害了人,不要送我去官府,求求你……你是好人,能不能放了我。”

花迟拿出帕子想替他擦擦眼泪,看着帕子上一角幽兰,又收回粟米,换了个帕子,他在杜星回脸上抹开眼泪,问道:“怎么了?你同我说说,亲人也不寻了吗?”

孩童又沉默片刻,这才道:“我没有……我没有亲人了,我爹娘都死了,二叔不想养我,就把我卖了,我是被卖给人牙子的。但是……但是他们让我骗人,如果我不照做,就会被打。”

杜星回撩起衣摆,给他看自己青红交错的后背,分明这样小的年纪,稚嫩的皮肤上却已经疤痕遍布,不见一处完好。他哆哆嗦嗦地放下衣服,说道:“我……太疼了,我就,照做了。他们都是被我骗上马车的。”他惴惴不安,终日惶恐,途径荒山小路时,不知怎得,心中生起些勇气,砸晕了人牙子,解开了笼子的锁,带着他们逃入了雾中。

花迟垂眸看他。杜星回久久听不到花迟说话,当他是要责骂自己,捂着脸哭道:“都是我的错,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随后便感到肩上一重,是花迟的手落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撩开他额间碎发,擦干净了他的眼泪。

花迟道:“这不是你的错,错得是那些人牙子。你若是不想去官府,便不去了,我会为你寻个去处的。”

杜星回哭声停了,他点点头:“谢谢仙长。”

小孩折腾一番也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花迟见他睡熟了,这才出门关好房屋,去敲叶长溪的屋门。

叶长溪打开屋门,花迟进屋后,门便自然合上。花迟见叶长溪唇角沾血,顿时慌了神。目光扫视屋内一圈,便看见案几上沾血的帕子,花迟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叶长溪见他慌神,握住花迟不安的手,道:“并无大碍。”

“那怎会咳血?是反噬,对不对?”花迟见叶长溪还想瞒他,心中又气又急,恨自己学艺不精,想帮云前辈却又无能为力——徘徊百年之久的大怨灵,吞噬了数代人的遗恨与怨愤,加之剑修渡魂,本就伤及本命剑。剑修的剑,本就不是为渡人而生的。叶长溪虽不说,他却不能猜不到。

他有些心疼道:“你总什么都瞒着我,连受了伤也瞒我。师父,我、我也长大了。”

叶长溪生出些茫然的情绪来,他颇为无措。

这样的花迟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小徒弟在他面前总是恭恭敬敬,从不冒犯分毫,连撒娇都鲜少有过,何谈这般似嗔似怨似怜的之举。

他下意识想安慰花迟,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好捏了捏花迟的手。

花迟不领情,抽出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触碰他唇角的血迹,见他并未抵触,又暗中使劲擦拭几遍,道:“师父,你唇上有血。”

他呼吸一促,忙收回了手,神色晦暗不明。

理智回笼后,才道:“弟子僭越,弟子知错。”

又哪里是认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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