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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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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娘身无仙骨,更无天资,不是块修仙的料。

自花迟有记忆始,便是与她住在一处偏僻郊野中的木屋里,山林为友,走兽为伴。山间草木繁茂,花娘称此处为“镜山”。

说来倒是一桩怪事,凡林中走兽,小到走兔,大至野狼,都会很自然地亲近花娘,亦会很自然也亲近他。

他偶尔会见到一位“姨娘”带着许多奇怪的东西来看望花娘,读懂花娘神思中的一抹落寞。花娘只是问道:“灵砂,她近来如何?”

再之后——

师潮鸣找上了花娘,向年幼的他低声唤道:“小池,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那是他在“小迟”之前的名字。

花娘告诉他,这是他的父亲。

他只好藏起那一分怯懦,小心翼翼地望向师潮鸣。他听见师潮鸣淡笑一声:“……小池,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他自是不记得,躲在花娘身后摇头。师潮鸣见状,倒也不恼,只笑吟吟地向花娘打趣,说他真是个胆小鬼。

他其实不大会“说话”,平素与花娘相处,无需他说什么,花娘便能看出他的心思。他没见过多少人,整日和鸟兽玩作一团,更是不懂人情世故。

他的手攥着衣袍紧了又紧,向花娘悄声说着自己不喜欢“父亲”。

可惜他的不喜欢似乎没什么用,师潮鸣来得愈发频繁,男人甚至乐于在花娘面前逗弄他,扮演好“父亲”的角色,每次来时都会带上一把糖果。

小孩贪甜,花娘平日不愿给他吃些太甜的,师潮鸣讨了个巧,令他也渐渐放低了戒心,他的“不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纵使他愿意和师潮鸣亲近些,也从未唤过一声“父亲”,只干巴巴地跟着花娘一起直呼名姓。

师潮鸣同他讲,男孩子要坚强,要学会不怕痛,以后才能保护花娘。

所以要“锻炼”他——

小池想,他以后是要做个男子汉的,定是万万不能怕疼的。于是乖乖跟在师潮鸣身后,师潮鸣甚至愿意在“锻炼”之后教他一些简单的小术法,他便拿回去哄花娘开心。

可是真得好疼、好痛——痛到他喘不过气,昏沉之间只能理智全无地大喊,哭着求饶,躺在冰榻上浑身哆嗦。他不知道那是经脉重塑,识海重造,只知道自己捱过了疼,是个男子汉了,以后可以站在花娘身前保护她了。

师潮鸣说,那是他们俩的秘密,不能告诉花娘。

小池信以为真,即使身体在师潮鸣面前下意识地发着抖,仍是向他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师潮鸣一愣,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池便催促着师潮鸣也伸出小拇指,他咽下喉间不知何时涌上的腥涩,张口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叫哑了,便哑着说:“不是说秘密吗?那就不能说出去,拉钩上吊一百年,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师潮鸣的怔愣不过一瞬,随即唇角弯了下:“好啊。”

昏暗又潮湿的墓穴里,小池一次又一次躺在冰冷的沉玉床上,任男人堪可称“化神”的手无形间穿过筋骨,拨弄、重塑他的识海与经脉。锥心刺骨的痛意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脑袋更是几近炸裂般,哭喊着求他停下来,求他放过自己。

低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如怪物附耳亲切的呢喃,他竟几分好脾气地安抚着小孩。

识海与经脉如同被碾碎了重塑,说是不见血的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他痛得双眸含泪,哭声不止,哆嗦着问他为什么。

男人的指尖擦过他哭湿的眼睫,捋起额角汗湿地两鬓,低声道:“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最完美的作品。

什么是……最完美的作品?

小孩意识昏沉,墓室中始终昏暗。他被日日带来,又日日带走,在女人面前,男人尚且乐于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故意俯下身逗弄他,只有在读懂小孩看向他时的惊惧,那点不透眼底的笑意才作了真。

时日一长,小池却过得越来越恍惚,从前他最是无拘无束,喜爱在山间跑来跑去,累了便顺势倒在原野上,听着鸟雀唱和山风,数着天上的云。

林间有只无名朱鸟,火羽艳丽,最是喜爱小池,总总靠在他的肩上,叽叽喳喳着。

可自他与师潮鸣约定那日起,朱鸟再未停靠于他身了。他变得愈发疲惫,连迈开腿都觉得费力,更遑论在山间同往日那般跑。小池心下慌张,以为自己只是累了,但更怕花娘发现此事,更是整日呆在外面,生怕被花娘瞧见一丝端倪。

直到——

朱鸟死了。

朱鸟素来不喜师潮鸣,师潮鸣初上此山时,甚至险些被这只禽鸟啄伤,被花娘一顿训斥后才罢。后逢师潮鸣每每上山时,它便一反常态,远远躲至林间。

朱鸟死了,花娘也不见了。

小池找啊找,翻遍了山头,平素总喜欢贴着他的小动物却自这一日起躲得很远,如同见了什么恐怖的猛禽,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花娘,于力竭那刻昏倒在地。

那是他第一次“被迫”入定。

识海初成,其中天高云淡,群峰连绵,横亘千里,群山之间数不清的鹤群穿云而过,最高的那一峰荒芜,因见雪而白头。而断崖下本该波涛汹涌的海面寸寸冻结成冰,又被巨浪拍碎。山巅之上,静静蹲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眼前之景过于震撼,小池从未见过,亦不知此身并非于梦中——更不知这绵延的群峰便叫“归雁山”。

他好似有了不竭之力,跑得动、也跳得动了。

小池行至小狐狸身前,那只狐狸小得他一只手就能抱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白狐毛茸茸的额头。

白狐的双耳微微一动,旋即仰起头,这才第一次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只看一眼,便觉倾倒的——

金瞳。

白狐困惑地歪了歪头,小池才猛地回过神,他呆愣愣地盯着白狐,竟觉得好似听见了白狐说话。那声音雌雄莫辨,却如孩童般稚嫩,向他道:“你叫……小池?”

小池骤然醒来,却已身处一片漆黑的洞穴中,他躺在冰榻上——正是师潮鸣以往带他“锻炼”的地方。身体透支的力气不知何时竟已回笼,他如久旱逢甘霖般喘着气,正欲离开,肩上蓦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

洞穴中这才闪起幽暗的微光,照亮了身旁师潮鸣的脸。师潮鸣平素挂在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他神色竟显疯狂,双手扣住小池的两肩,晃着他追问:“你见到了?!你见到了是不是?!”

“什……”小池浑身发颤,他叫道,“我娘呢?你看见我娘了吗?!”

师潮鸣扣着他肩的手愈发收紧,这才缓了力气,他安慰道:“她没事,但你还不能去看她。听着,小池,你先把刚刚梦见了什么告诉我。”

小池心中犹疑未定,自是不愿再如实相告,他想见花娘心切,只想随意敷衍一下师潮鸣:“山……好多好多山,还有一座白头山,和碎裂的冰面。”

“然后呢?”

“……冰面上有只小狐狸。”

“它同你说话了吗?”

“……没、没有。”

师潮鸣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小池以为终于结束了,正欲跑出去,这才发觉手腕脚腕上都扣着冰凉的环索,令他动弹不得。

男人只是漠然道:“在它醒来之前,你还是不要离开了。”

“轰隆——”

环锁骤然收紧,勒得他疼得龇牙咧嘴。

被他刻意忽视的、自初见起便从师潮鸣身上察觉的那份诡异终于在此刻再度漫上心头,地上不知何时由鲜血书写的巨大阵法铺开,惊雷平地炸响,灵火与之相交相缠,直向他扑来。

这一招便叫做十杀雷火阵。

十杀雷火阵由血符撰写,引灵雷地火交之,步步杀招,但落在小池身上,却成了另一番景象——锻体。虽是杀招,却不足以要他的性命,金雾在雷光烈火间护住心脉,又在躯壳有所伤残时如织缝般将之填补完整,初生的血肉长在残躯之上,倒是如世外高人那般显得不痛不痒。

可唯有这份令他几度陷入昏厥、落入麻木的疼痛不作假。

小池和小狐狸站在一大块浮冰上,浪潮卷动金雾,推着浮冰向山崖拍去。

他犹在惊魂未定之中,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此间天地似乎并非“真实”,更似“虚幻”。毕竟他满身血肉模糊,此刻却嗅不到一丝腥气,只着单衣一件,却不知冷。

他什么也不说,白狐便静静地坐在他身侧,良久后才听见他问:“我在做梦吗?”

白狐动了动耳朵:“这里不是梦,这里是……”它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一个未入道的小孩谈何理解“识海”,转而道,“北冥。”

“北冥……?”小池便顺势坐在了它的身旁,“我听过这个地方……但是不记得从哪儿听来的了。北冥的狐狸原来都会说话吗?”

白狐啼笑皆非:“我不是北冥的狐狸。”

“那你为什么呆在北冥?”

“因为我想回家。”

“那你的家在哪?”

“……你的问题好多。”

小池见自己被狐狸嫌弃了,嘟囔着嘴,闷闷不乐道:“我也想回家,可是我娘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

白狐一双金瞳之下似乎隐有哀恸:“我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了。”

“为什么?”

“除非沧海倒流,高山逆长,白鹤地上飞,群鱼空中游,天地重归混沌初蒙。”

小池愣了愣,不解道:“这……”这怎么可能?

白狐似是看穿他内心所想,继而道:“所以我才说,回不去了。”

不知是否是小池的幻觉,竟从那雌雄莫辨又蛊惑人心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伤感,他不由得也感伤起来,向小狐狸倾诉着:“我不想醒过来,可是不醒来就找不到我娘了。”

白狐跳到临近的另一块浮冰上,转过身,抬起那双金瞳望向小池:“可一直呆在这里,是找不到你娘的,小池。”

一缕金雾自白狐爪间飞出,飘向小池,竟似飘带般缠绕着他飞起。小池的意识再度陷入模糊之际,他向小狐狸喊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恍惚间,双眸已深陷黑暗,脑海中竟自动浮起白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般落下:“……叫我裴裴吧。”

小池再睁眼时,才发觉只有自己躺在暗室的冰榻上,暗室屋门紧闭,师潮鸣已不见了踪迹。四周昏暗,唯有一小簇壁光借他一看。他抬起手臂,才发觉先前裂开的伤口不知何时已完好如初,连疤都不曾留下。

“小池,”无须沉入识海,脑中竟响起了小狐狸的声音,“你想学术法吗?”

小池看着紧闭的屋门,喃喃问道:“学了就能……逃出去找我娘了吗?”

“或许可以,或许不行。”小狐狸说,“你想试试吗?”

小池应了,他太想找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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