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中,先贤画像下摆放着白鹿、天衍二剑,剑柄上皆系着红流苏剑穗。白鹿剑光青凛若霜,天衍剑身幽隐紫电,摆在一起竟极为相称。
宿少岚与楚鹤玄站在主位,晏秋白站在侧位,李穆白牵着年幼的杜星回在侧落座,其后是楚云渺、韩远、钟毓、季兰时……竟是北冥宗所有弟子齐聚一堂。钟毓此番采买花了大价钱,众峰弟子再不用吃那寡淡无味的清水煮面,欣喜得不行。
顾问棠带着花迟姗姗而来。
花迟停在三清殿前,抬头看向殿内。顾问棠不知何时悄悄从一侧溜走,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花迟伸手,目光落在自己完好的指掌上,顿了片刻后,又与他十指相扣。
叶长溪与他衣着一般无二,红衣上唯有剑纹做点缀,衣襟上附着淡淡的兰香,缭绕在鼻尖,嗅得花迟红了脸。
叶长溪牵着他步入三清殿,一如当年牵着年幼的他走进三清殿拜师时——只是那牵着的手变作了十指相交。
殿外倏忽间落满了白鹤衔来的红花,宿少岚伸手虚空一点,那红花便随风撒落满屋,殿中如下了一场红花雨,花瓣飘荡着落在叶长溪发间。
宿少岚抽开折扇,扇面正中是个胭脂色的双喜字,笑吟吟地看向这师徒二人。
满堂红花雨落纷纷,花迟抬手拂去叶长溪发间落花,用那只手指生涩地抚摸着他的发。
他与叶长溪一并跪在北冥开山祖师的画像下。
“三清诸位先贤在上,弟子叶长溪——”
“上表天道,下鸣鬼神。此生不求得证大道,不求飞升成仙。”
“愿与小徒花迟结为道侣,日月为凭,天地为证,生则同衾,死则同棺,此身此心,当如此誓,如有违背——”
“身消道陨,万劫不复。”
三清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众弟子也不曾见过这般狠毒的誓言。
最终还是宿少岚笑着打破沉寂:“好了,好了。咱们北冥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别把孩子们吓着了。”
楚鹤玄看向花迟:“还愣着做什么?该……”
“够了。”
花迟看着那截完好的手指,声音带着冷意。
金雾在右手中凝化长剑,他眯着眼:“我被你骗过了一次,同样的招数,你还想用第二次吗?”
那年他在妖域中遭遇这妖物时,也是一个幻境——或者说,只是个幻象。
它洞悉人心。幻象中是叶长溪劈开未见渊,来到妖域寻他。他又惊又喜,前尘尽忘,满身欢喜地扑在了“叶长溪”怀中,一声复又一声地唤着“师父”,好似这样便能诉尽种种苦痛。
直到“叶长溪”的手按在他胸口、缓缓嵌入的那一刻。
一切幻境于此刻破灭,妖域中从来没有师父,只有觊觎他一颗心做食的妖物。
虽没落着好处,但他到底是重伤了那妖物,只是没能斩杀,令它侥幸间跑了。
花迟提剑指向眼前之人,四周的声音与景象尽于此刻变得模糊,钟毓与季兰时打闹的声音犹在耳畔,却又听不真切。
他绷着脸,显得不近人情,厉声道:“妖物——我师父呢?”
红雨仍落得纷扬,白鹤翻飞远去,一切由幻象所捏之人的面目消散。
只肖花迟只言片语,叶长溪便能推测出那妖物方才所言的“旧相识”究竟所为何事了。
他只觉得心疼,怜惜他这几年的遭遇。
花瓣化作血雨,眨眼间三清殿如泡沫消散,变作荒芜镜山,美梦坠入噩梦。
花迟握着剑的手发着抖,看着眼前唯独未变的、剑锋指向的人,心中漫生一个荒唐的猜想。
这怎么可能?
若真是、若真是——
若真是叶长溪,方才为何要立下如此誓言?
良久后,那人起身握住了剑锋,利刃割开手指,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以佐证眼前之人的鲜活与真实,金雾卖主一般缠绵在他掌中的伤口上,亲昵地舔吻着那只手。
剑刃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花迟真正的面容。
他听到那声音沾着一丝喑哑。
这般唤道:“……小迟。”
咣当——
长剑落在地上,散作金雾消失不见。
叶长溪终于摸到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