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因命略取几样来看了,道:“只多为地契,那占用的耕地自然不少了。且看,这一沓竟是坊间放了印子的单子,想来是向外头放账,只为盘剥了佣金的。今日算是开眼,眼前许多的金银宝物还不足,又要掠了田地,又要放出花不完的银子剥取红利,真真机关算足了!只怕以原有官爵依律归属耕地要只多得大发了,却是大不妙。”
贾赦阶下挥汗如雨的只顾磕头,口里道了:“下民该死。”忠顺王又问了几句话,遂向水溶请了,便令收了宝箱,收押了众亲丁的两路完命,二王各队卫士护驾的只出了荣国府的去了。只拟明日平旦便进宫复旨。
北静王水溶大门外只马上因使叫了送出的领军督统往前只嘱了,方从队拥护着,夏太监送了回王府去了。
领军门外见王驾去远方进来,因往荣禧堂檐下丹墀上站了,命押了合府人等尽集了院中,因请了督统宣了敕令,道是:“有去处的尽早离了府院自去,无本无定处只羁此等候发卖。”又道:“荣国府凡典印收放契据止此日皆只作废,只管各个拿了随身包袱去了。”“自明晨起三日后肃清敕庙。”此话说完,众皆哗然,即有人呼朋唤友的要离去,多有京地近郊城界的外来人等便逶迤跟着只欲回去。一伙人才走至二门口,站守的军卒只喝令回去,只得又回了院中问起出处,方又往各自下处只携裹了包袱遂陆续由后园角门才出的去了。
这里便放行使诸眷皆跟了贾母回了荣庆堂。贾母进屋直往矮榻上歪下,鸳鸯琥珀带着两三个小丫头旋只打茶上来,众人忙忙的吃茶压惊,却是茶尽泪出,不觉齐声饮泣。贾母因忍住道::“先别尽着哭起来,这会子纵哭瞎了眼也是无用的。鸳鸯,看能着叫人烧碗粥来吃是正经。到了这样地步,只身子是头等要紧的,倘底下哪个再提起金子银子的。我大口唾他脸不算得腌脏了他。”
鸳鸯只听命走出门口,见阶下两个军卒守着,忙跑近只跪了求道:“望军爷开恩,老人家受了惊唬,这会子想口粥吃,”正叩求着,军卒只打断了道:“这样大的府苑还少了米面不成?饿了自往厨下弄了去,当差的还伺候了罹罪家眷吃饭不成。也只三日的限,尽管海吃海喝的由着去,可许明日早起皆离了才好,咱们也好完了事。快起来干你的罢。”鸳鸯听了喜出望外,立起又称谢,军卒便不耐烦摆手使去。
鸳鸯只跑着向大厨房来,哪知走近竟见院中多只没去的人皆涌了这里,几个人正烧锅做饭,一众人则屋里屋外的或坐或站的等着,见他来,皆闪开了门口,鸳鸯正要说话,身后又有平儿带着五儿等跟来。平儿见了这里光景只忍不住揉了眼,走进屋中道:“哪位好心的大婶大哥,老太太想吃粥,看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劳烦再只耐着伺候这一遭两遭的,”话未完,只见柳家的上前道:“姑娘快别说了,再说只怕这里人都听的哭起来呢。只有我呢,老太太屋里几个人?我现开了园中小厨炉火去,只快快做好了便是。这里一会子还有当差的要吃了饭呢,等着的也好沾点就罢了。我也只瞧瞧热闹来的。”说完辞了平儿早往园子里去了。柳家的前脚才去,后头便有几个媳妇嬷嬷也只跟了去了。
五儿便说一声也离了平儿向园子里去了。鸳鸯平儿手拉手的往回走。刚小声说话走至过道那里,迎面一个人低了头过来,平儿一眼认出原是总管家赖二。平儿四顾无人,叫了道:“赖管家,你如何竟还进来了?”赖二笑道:“督统我原认得,我在大门口等了半日,才见了他正向守门人说话,便走近了问了,督统叫人往后园子角门那里的守军放了话,我才得进来。”鸳鸯忍哭道:“赖爷来了,老太太也有了指望了。快跟了我两个去见了老太太和太太奶奶。”赖二叹了只掩口跟着平儿鸳鸯向贾母处来。一路上赖二只道了北静王使这里领军等不可苛待了诸眷的话,奉命戒备的军卒也只例行的花架子罢了。一时到了贾母院中,平儿使赖二阶下稍侯,自进去屋里传话。赖二却跟着自打了帘子因捱着屋门槛外只跪下了。屋里众人见他来又跪见,除贾母外皆座上起身站立了。赖二叩请贾母保重,只双目落泪。贾母扭脸看着窗只叹了,使他起来,赖二便又磕个头方站起,一手揉眼辞出,下阶只快速离了院中,只往别处欲相机而动。
贾母这里又止了众人哭声。一时见几个人拿了粥汤饼菜上来,凤姐使人挪桌椅摆了饭,贾母命围桌坐了,先捧碗始吃了两碗,众人方皆端碗的吃了。贾母漱口吃了茶歪着道:“你们几个也寻了吃的吃了去,只怕那里都挤着踅摸吃的呢。再迟去,叫那起人只将做好的糟蹋干净了,你们倒白饿着。”鸳鸯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才刚去时正见了是那个样儿呢。竟同庙里作善事只放了饭打发花子一般的,横竖两三日便统叫离了府的去呢,厨下吃食只怕还吃不了。”贾母道:“我说的是现做好的饭菜,你只讲起预备下的来,便拿来那些存了我这里,也是无炉灶只做熟他。”
凤姐便使屋里几个人和平儿五儿等一起去厨房,道:“这里吃一顿少一顿,保不齐明儿还有吃了撑死的呢。这可乱了营了,通共大小两个厨灶,大的自然是先顾了当差的。我才见柳家的还没回去的守着这里,你们竟去园子里问他再要了吃的去。”平儿答应了和几个人辞了出来。一队人径到了园内厨下,果然又是一伙人皆只蹲着坐着的,各个手拿碗正吃着呢。平儿和柳家的打了招呼,先凑近锅台看了,见原是荤素各样菜只合炖了一锅,闻着倒香。鸳鸯便先叫吃过的人使大盆子盛了给贾母那里拿去了,方几个人各个取了干净盘碗舀了烩菜自吃,因说起赖二的话,柳家的听是赖二进来,一壁始收拾洗刷一壁叹了道:“到底是人老几辈子的奴才,换了别家别户,早躲着还来不及,也只我们府里,赖好也要照了面。只来了又能怎样呢,不过又惹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再伤心难过一回罢了。”平鸳等吃着点头,鸳鸯道:“我们老太太早也好了,就只太太,看见才刚拿了饭进屋,也要掉了眼泪。”平儿笑道:“说了你们别笑话,我遭了今夜的祸事,心里只是发懵,竟不知当着屋里人该说了什么话的,这才吃了饭,竟又长了神气似的,心里也不觉堵了。我可是了那没心肝儿的人不是?”柳家灶台边手上干活,听了笑道:“俗话说,今儿有酒今儿醉,凭谁还能管得了明日天还塌了去?我们这些人实说倒没什么,所以头一遭有人结伙的只去了,我也没想早些儿的家去,竟是能尽点子心便伺候着。这里日久已是惯了,有主子一日,便奈何一日,横竖也强过在家里借米借面的等嚼头。”柳家的说话,才见众人已渐渐散了,只有几个一处当差的一起收拾,半日依着常日规矩拾掇齐整,几个人叹着寻了往下处守夜。
只说贾母等又见拿来烩菜,也是吃不吃的皆又尝了,又听四更鼓声隐隐传来,方皆使人搬来被褥,和贾母一屋安插的睡下。芷菁奶妈早唬的跑回家去了,凤姐平儿等换着哄芷菁入睡,直至日影透窗方皆醒来,先只拥衾又伤心落泪一番,方闷坐了丫头伺候梳洗,又听凤姐里头道了:“老太太不好呢!”邢夫人王夫人等皆惊忙止了手上,齐拥进贾母睡榻前,只见贾母一觉醒转只面目浮肿的,两眼也显得拥挤的小了似的,见都围上来,贾母下力睁眼只笑道:“不妨事,只头略觉沉些,一会子叫他们烧碗姜汤我只趁热吃了便可过了。”说话因自坐起来,王夫人方略放了心。贾母请邢王二夫人先自梳洗。凤姐只亲伺候盥洗,又伏侍贾母滚滚的吃了茶。贾母道:“白只担惊受怕了一程子,倒不如竟遭了这起大祸罢。”
又听院子里吵嚷,凤姐出来看视,赖二走来回道:“这起刁奴,原叫各人家去,又道这里白误了生计,须做散了补赔的话,还道是将房中可变卖之物均了他们作了遣散后手的。”凤姐因使拿问了原是哪个放出这样话的,竟不是别的,只是周瑞的儿子何三。
平儿亲挪了杌子出来,伺候凤姐檐下只依了窗根儿坐着,见何三一手拿着上房里使的酒壶,醉醺醺跟着赖二走上来,凤姐斥道:“我当是谁,竟是了你这个糟蔫货!但凡你是好的,你老子娘才得了伺候爷奶奶往苏州游玩的远差,也不带了你一起只凑了热闹去,也能免了遭抄家的惊唬。莫说上房里的零碎了,那太太屋里的玛瑙金碗,荣禧堂里的大物件儿,只堂上的老字帖陈匾,也值下半个宅子呢,你只要拿的动拿的去的,究竟可拿了出了这府门的,只管各人由着拿了掖着去,只怕无有那样胆势那样阵仗!也不瞧各处门口站着的都是做什么来的,有值钱的还巴巴儿单留下只等你拿了使去?还不趁早的滚了去,只管闲了自圈着这里等什么?你外头养的老婆打量我不知道呢,昨日到了半夜又跟哪个吃酒吃死了迟了回去,倒瞧了一场好戏的?再这里混打了歪主意,竟闹了事故出来,仔细还把小命也送终了这里呢。”
何三因见凤姐训斥,只略收了,口里不说好歹,却只站着,听平儿又骂道:“奶奶叫你滚呢,你耳朵聋了是怎么?还守着这里?”才去了。
凤姐抬头看了天色,又想起贾琏正不知在哪里受苦,禁不住又佝偻了头只捂脸抹泪的,平儿一旁拿贾母等话方劝住了。凤姐因低声问起库里的米粮绸布,赖二回道库里几个仓囤已叫黄封条贴了,靠墙几摞粮袋却没理论的样子,皮草绸布也没见官方做过手脚。凤姐点头才要说话,又听屋里小女啼哭声,只摆手使先吃了饭,便进来。
屋里鸳鸯等伺候摆饭,几个人一处吃着,凤姐因回了赖二的话。王夫人便使叫了赖二底下来这里。这里吃饭毕,琥珀等也寻见了赖二,赖二听是太太叫他,便又叫吴新登和仓头戴良一起来了。
贾母此时已在睡房吃茶,王夫人听赖二来只使进来。赖二等进槛请安,王夫人先使坐着,道:“罢了,还讲这些规矩做什么。只说说接下来的话罢。”因打听尚可吃用之物,几个人回了。王夫人道:“出了这样丧尽祖宗脸面的祸事,我们娘儿们还不至绝路,就只怕那些人里头还有出去便只饿死冻死的呢,那也是太过老实的人罢了,稍有心计的,也不至身外别无一物的。如今也该趁着官家只宽松的看待了府里,竟踅摸着叫那些人也携了可变卖的物件儿再讨了活路去,横竖我们最后离了这里,也不定又落了哪个手里的。”说罢长叹。因议了打点了门口的,使携带了粗苯家伙的人出去。如此便又有几家只扛负了大包裹的出去了。王夫人又叫丫头往屋里寻出出可变卖的摆设顽器,分发了人使拿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