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内功的奥义精要,始在凝血聚气。
天资绝顶者,按要诀运功行气,三周天后丹田即生微毫真气,不得要理者,执迷不悟,终其一生难有所成。
早先之时,为替小龙王疗伤救命,天衣曾予她一道真气。这道真气现在就伏于奇经八脉,蕴于五脏六腑。风剑心以一掌抵住她的后心,引出潜伏在她体内的那缕真气,引导真气开始行走周身的穴道经脉,一边让她默念心法要诀,沉心静气,神游太虚,一边让她记住真气行走的路径。
以外力将真气打入他人体内,强行运转,筑根造基,实为投机取巧之法。与传功相类,看似事捷功倍,实则极为凶险,也极为困难。
任由他人真气入体,实则等同将性命托付出去,要有如此的信任殊为不易,此为其一。
其二,受功者和传功者需要真气同源,倘若内劲相斥,真气相冲,则必生横祸。纵然受功之人毫无基础,丹田虚空,也须有炼化之法,否则真气失控,必伤体魄。
其三,传功者对真气的操控必须要达到炉火纯青,如飞针走线的程度,引导真气时需如臂使指,绝无差错,否则一步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当世中,能将真气操纵到如此境界者,风剑心堪称第一人。不仅是因其修炼过炼气的最高法门《天物刃》之故,更因她体内身负水玉归藏之神异,所修内力万形万相,变化随心所欲,如意自在。
要论真气操纵的巧妙精湛,当世无人能出天衣其右!这天下间,能以一道真气就助人入门修行者,唯风剑心而已。
天衣当然不是毫无把握,肆意为之。前有她为师姐运功,祛除病体沉疴,后有她一道真气为小龙王护心养脉。有此为鉴,她谨慎施为,依循前法,终于在引导真气行走三周天后,将真气贮藏在她丹田之内。
小龙王天资敏悟,凭借记忆,就将行经运气之法掌握重现,分毫无错。
她神游物外,魂出太虚,但觉万籁俱寂,朦胧黑沉,万物声声皆不能入耳,万念种种皆不滞心。不知过多少时候,忽觉丹田微热,经脉似有酥麻刺痛之感,仿佛蚂蚁成线游走在体内,数次循环后,痛感减弱,四肢百骸如是安坐云端,漂浮无定。
等到风剑心轻拍她的肩,将她从这种似梦似醒的状态中唤醒,萧千花睁开眼睛,没想却望进一片暮色西沉的昏暗中。
她眨眨眼睛,还怀疑是自己没醒,等到望见谪仙般的少女温和婉转的对她道:“初次行宫运气,不宜入定过深。”
她这才恍然惊醒,思绪转了几转,讶然惊道:“我刚刚,入定了?”
她虽然未正式修炼过内功,也从江湖中人的只言片语中耳濡目染。所谓静坐入定,乃是修炼内功和心神的根本,若不能入定,则无以修为。
风剑心颔首,赞许道:“你很不错,我说过的,你虽非根骨奇佳,却是悟性极高的人,初次练功就能入定,这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的评价甚高,萧千花更是没想到她首次修炼内功就能入定,实在是有些欣喜若狂。
她却不知,普通人若要行脉聚气少说也需半月一月的功夫,似她这般半日就能聚起如此真气者,若非天助,实在是绝无仅有。
能得到风剑心这样的先天高手一道真气,短短半日的时间就能踏入修炼之道,如此的福缘深厚,倘若传扬出去,不知会令多少江湖中人妒火如焚,对她的机遇艳羡不已。
再看周遭暮色,萧千花即刻又惊又奇,随后欣悦之情稍退,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心的愧疚和羞惭,“师父,都是徒儿的错,都怪我一时太过沉迷修炼,误了时辰,今夜也不知道能宿在哪里?若是害师父师伯露宿荒山野地,徒儿……徒儿,真是对不住您。”
说罢,眼角微红,对着风剑心纳首就拜,天衣速度疾快,当即托着她的手肘,小龙王就是用尽全力也是巍然不动。
“说什么胡话?人在江湖风餐露宿等闲之事,我倒是没甚讲究,只怕要苦我那位好师姐。”
“你如何在这里说我的坏话?”
人未到,而声先至,随着一声轻嗔,洛清依清俊飘逸的身姿落在她们面前。
暮色里,萧千花看不大清楚,风剑心却是洞若观火,一览无余。但见师姐巧笑倩兮,语带温婉笑意,先向小师侄道声恭喜,再向风剑心嗔道:“你能吃的苦,我怎么就不能?你莫要轻看我,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好师姐,日月双剑的女儿,不是那些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
修炼武学,其路漫漫,道阻且长。对萧千花来说,她初次接触到这般正统的内功心法和高深玄妙的武学,立时就深感不可思议。
那份痴迷和热爱,一时竟胜过练武的艰辛和疲乏枯燥。她夜以继日,忘我的修炼,深知哪怕每日只有些许也好,她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与此同时,问道贤居和雁妃晚重创潜龙帮的消息,以及风剑心在英雄台大破白骨旗的流言如同旷野疾风,一日千里,席卷到鹿河两岸,彷如两道惊雷骤起,震撼着暗流涌动的东南武林。
传言甚嚣尘上,一时玲珑天衣名震当时,中原群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还有人传言,说剑宗接连击破东南各路邪道,擒杀恶首元凶,这是想要联合当今武林正道。一举诛灭妖邪,剑宗即将会掀起百年之后的正邪大战!
一时邪道宵小纷纷蛰伏隐匿,正道群雄人心振奋高昂。
延鹿河北上,近东海入流处有巨山。鹿河之水贯穿横绝,将此山一分为二,鹿河成天堑,两山成峡谷,双峰璧面笔直如刀,宛若鬼斧神工。
山壁险峻巍峨,高逾百丈,两山隔鹿河遥遥相望,故名隔望山。因其形似两头巨大猛虎相对坐望,因前人有云:“一水成天堑,两虎镇雄关”,故这两座山也称之为虎台。
虎台之间的径流河道不过二十丈,仅能容两艘楼船并行,前朝以此天险之利,内扼悍匪,外拒强敌,进退有度,攻守合宜。
前楚失道,江山易主,待本朝镇将接掌东南防卫,历经百年积累,大修工事,加固峡壁,开凿山体,更是将虎台修的固若金汤。
虎台巍然雄壮,犹同巨城矗立,两侧岩壁隐藏着悍利的火炮。山体凿空内驻重兵,上连铁索铺陈栈道,凭此兵队调遣,策应联防;下修港口停驻战船,用以守卫迎击,攻守兼顾。
虎台两岸皆为堡垒城墙,形如重镇。居留此城者皆是驻防的军士,分为城防守备,水师和游击三军,合计三万众,这座天险之城和三万军队就是守护东南的屏障。
内镇山河,外御强虏,坚不可摧。若无如此强军,天子也不敢贸然裁军节流,劝甲归田。
飞鸟惊鸿鼓翼翱翔,乘风直上扶摇九霄,身负青云之志,穿行于天堑水云之间。
铁索栈道横贯隔望山,拨云逐雾,但见一人立于其上。
却见此人身量魁梧,昂首挺身,脚踏百丈之高如立平地,安然若素。风卷雾升,涛浪流波依然纹丝不动,仿若参天立地之巨木,犹如镇山定岳之雄塔。
这个男人身着明光铠,头戴紫金盔,双肩饰虎面,金带缠兽纹,脚踏虎头乌皮靴,外裹红底绿团袍,腰挎一口龙泉昆吾剑,心藏江山百策万卷书。
再观此人,相貌堂堂,白面长须,棱角分明的面庞,双眼似墨,长眉如刀,眼瞳幽深,暗隐光华,目光掠过犹龙观虎视,威凛轩昂,常人莫敢直视!
更异乎常人的,是他那发须之间隐见三两道紫髯。身量挺拔,胸脯横阔,骨健筋强。生而有气质卓然之相,一身文武艺,成就盖世功,如此人物,当真无愧“东南铁壁,虎将无双”之誉!
男人虎目低垂,俯瞰铁索栈道,那里虎踞雄关,看千帆过尽,苍生黎庶皆在目中,雄兵万众在掌握之内。
船帆如鱼,众军如蚁,唯他昂然立在这方天地之间,仿佛信手分山裂土,天日触手可及,无需言行举止,生就纵横四海之气概,睥睨当世之风流!
这个男人,就是大齐四方统帅之一,统掌三省防务,手握十万雄兵,天子之下万臣之上,钦命御封的川海道行军大都督,号称一将镇东南的三军总帅——徐敬帘!
栈道忽而摇摇颤颤,一名小校匆匆来报,奔到目前,单膝跪地,拱手道:“禀麾下!寮台来报,定关守将樊将军凯旋归来。”
徐敬帘闻言虎目微光,龙威凛凛,锐眼俯视着准备进关的战船兵队,神情无甚颜色,面目安然沉稳。
徐敬帘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唇边的长须挑起的弧度都是微不可见的。他转身发令,其声威严震震,不怒而雄:“击鼓鸣号,迎客!”
说罢,抖抖宽袖,步履稳疾的走出栈道,往关隘驻港而去。
雾绡姬早在数日前出龙门峡后即与剑宗和贤居等人告别,乘驾红袖号带着巫山无情道众人离去。
丹青仙性好闲云野鹤,不喜官场繁复,见此间大事暂休,当即命贤居各部严密监视九龙湖动向,便也肆意洒脱的再度浪迹天涯去。
雁妃晚等人随樊荣乘船穿过驻守的定关,延鹿河北上,直向虎台。
鹿河风平浪缓,宝船随波摇晃,一路起伏跌宕。玲珑和鸣凤到底出身西南,不擅水路,一行三五日,虽未致丑态百出,终是眼晕目眩,显出些许颓靡不振来。
等到渐近虎台,二人稍缓口气,迫不及待的站到船头。耳畔听乘风破浪之声,遥望险峻天堑巍峨的巨影,不禁心生豪迈,胸中浑浊之气一荡而清,郁郁之感为之消弭。
鹿河之水横断天堑,两岸峰峦矗立,山壁笔直如刀,身姿雄壮巍然,宛若虎踞,长风穿过峡谷,犹如虎啸,其声不绝于耳。
立足在舟船上,仰望穹顶,虎台之峰直耸入云,仿佛高山仰止,遥不可及,人在峰下,不禁生出双峰尽处相接相合之感,瞬息之间,似有天塌地陷,巨山倾覆而来的错觉。这当世奇观,不知觉间就摄去人的魂魄,直令人深感世间造化的浩荡神奇。
若说龙门峡是鬼斧神工造就,人力之巨令人啧舌,那虎台便是浑然天成而生,天地造化之奇绝使人叹为观止!
忽而一阵击鼓之声如雷轰轰,号角吹鸣浑厚悠长,响彻峡谷,回荡在巨城之间。
战船近城驻港,虎台两侧修筑城墙,驻守重兵,远见旌旗连影如云,迎风猎猎,城墙之上兵士站立如竹,刀枪林立,军阵威严!
众人走下渡板,数日漂流,脚步尚有些许虚浮,如踏云端雾团,还不及站定,一人从城墙甬道匆匆走过来,身后还紧随着一众将官。
但见当先之人身姿矫健,疾走如风,端的龙行虎步,风云影从,还未看清真容,一身豪雄气概已是卓绝当世。
樊荣一见此人亲驾来迎,颇感受宠若惊,连忙疾前两步,单膝拜倒,“参见麾下!末将,幸不辱命!”
樊荣是定关守将,军阶职位非同小可,值得他尊称一声麾下者,东南三军之中恐怕不作他人之想。
众人暗里惊奇,不禁悄然逡视。
这名男子相貌堂堂,须发几簇紫髯,生就非凡之相,此刻虽是满面喜色,气度神采也是威仪凛然,生具上位之资。
“樊将军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徐敬帘急忙将樊荣扶起,轻按其肩,颇有赏识赞许之色。
“谢徐帅!”
樊荣让开位置,将他引向众人,赞不绝口道:“末将不过是因利乘便,顺势而为,万万不敢居此大功,若非诸位少侠神机妙算,巧用神通,岂能这般顺利就击破逆贼,生擒魁首?”
樊荣既称其为徐帅,想来此人定是东南三军统帅徐敬帘无疑!
这位传说中的天下四方一将,多年来统御东南,定国安邦,其位高权重,掌印东南,此刻居然亲来迎客,如此礼数真不可谓不大,也不可谓不周。难怪众人虽在江湖,也觉受宠若惊。
樊荣让过徐敬帘,这个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众人,虽然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心中却已闪过几番计较,数种思量。
玲珑最是冷静慧智,她上前一步,站在众人身前,其他人回过神来,也随她执礼拜见,“见过徐帅。”
她们非是徐敬帘麾下,江湖和庙堂的关系虽然错综复杂,辅车相依,明面上却始终保持泾渭分明,两不相犯。故而众人见他时也不以官民之礼相跪,而以江湖之礼待之。
徐敬帘不以为意,反是颔首抚须,连声称道:“樊将军已经传书回帐,诸位虽在江湖,却仍心怀社稷,徐某敬佩之至,心驰久矣。今日缘见,果然不愧是少年英雄,女中豪杰啊。”
众人敬谢,谦称不敢。
徐敬帘豪迈大笑,展长臂恭请道:“诸位少侠,本帅已在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