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飞也不是什么庸人自扰的性格,解决不了的事也就不想了,不过自从游宽进来以后,他就很好奇一个问题,也就大大咧咧地问了:
“你现在好像不结巴了?”
面对少年郎清澈好奇的双眼,游宽稍加沉默后,还是选择开了口。
游宽,本是会州人士,曾于晋朝时期便过了当时的乡试,得了些名声,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状元苗子。
只是还没到春闱的时候,乡里就发洪水,粮价也随之飞涨,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游宽见恶商横行却无官府管辖救济,便带着乡亲的希望去找县令,请县令将此处灾情上达天听,以求赈灾。
谁知那县令竟态度蛮横,听了两句就让小吏将游宽逐出衙门,也就是小吏有点良心,偷偷提醒游宽别再来烦县令了,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向上汇报,只会影响县令的政绩。
游宽被县令的懒政气了个底朝天,回家以后见父老乡亲被洪灾和天价粮逼得家破人亡,便咬咬牙,决定去找府尹。
结果好不容易花银子疏通关系见到府尹,却发现府尹自翰林被贬至此处后,整日吟诗作赋不作为,一心想着靠写出名动一方的好诗回到京城。
游宽当日无功而返,本想第二天继续去找府尹。
结果当晚粮商趁他不备,把他抓了起来,严刑逼供问他还敢不敢再去多嘴麻烦府尹,只要不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就拿着他带来的状纸塞进他嘴里逼他咽下去。
等他几日后被放出来的时候,半年都没能开口说话,能开口后,就发现落下了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但他也不算无功而返,正因为他去找了府尹,所以府尹底下的人为了能应付了事,还是在受灾的地方开仓施粥,虽然那粥稀的和清水一样,但也给百姓带来了希望。
后来会州被圣上攻克,那些无良官员也被新人替换,祝家更是千里迢迢带来了低价粮平息物价,大家才能活了下来。
原本还算轻松的空气随着这个故事的道出,沉寂了下来。
其实游宽没说的是,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直言敢为,为会州带来了活下去的机会,所以虽然知道他结巴的毛病,但今年的乡试主考官还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将他放了过去。
从引经论典意气风发沦落成结结巴巴畏首畏尾,后悔吗?
怎么会没有呢?
但世道艰难,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站出来为民请命,那才是枉读圣贤书。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强出头做这个锥子,才会抱恨终身!
祝飞听至一半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站起身,手撑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游宽。
听完后,只觉三魂失了七魄,似乎整个人都跟着故事回到了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灵魂。
微哑的声音平而稳,将一段苦难轻飘飘地说了出来,而一个锋芒毕露的灵魂却仿佛从灰色的衣衫里不经意地透出光来。
苦难未能磨灭耀眼的灵魂,反而使其更加熠熠生辉。
【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终有抬头的日子。】
更为奇妙的是祝家的粮曾帮到走投无路的人,而这人也在机缘巧合之后,与自己相遇,因缘际会,仿佛冥冥之中自有际遇。
第二天,祝飞就按捺不住又递牌子进了宫,恰好二皇子也放了旬假进宫,几个少年郎又鬼鬼祟祟地聚在含凉殿。
祝飞将昨日的听闻全盘托出,偌大的宫殿里响起几声试图压抑却没被压住的倒吸冷气声。仿佛有人拿着酸橘子在几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心尖拧下汁来,说不上痛但又有万般滋味。
周永格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的手,本以为只是两个弟弟孩子气的举动,竟然能阴差阳错地帮到一位曾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侠士。
是的,侠士。
如果这都不算侠士,什么才算呢?
这种震惊让他们都僵立在地,浑身仿佛被闪电击中,然后一股与有荣焉的惊喜袭上心头。
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周永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语调带了些抽噎:
“这世上好人就要活的这么艰难吗?”话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剩下两个亲哥一个表哥也没有笑话他的,毕竟大家都很震惊,只是永惇最小最不擅长控制情绪罢了。
周永清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弟弟擦了擦泪珠,笃定地说:“他会越来越好的,做了状元以后,也一定能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周永惇接过帕子,用脑袋顶了顶周永清肩膀,还是有些失落地说:“那他真的要等三年吗?”
无论是作为皇子,还是应国公之子,他们都能靠出身进入弘文馆,而后直接被授官,实在没办法想象都已经考完试了,还要等三年又三年。
周永格拍了怕他的肩膀,自信地开口:“肯定不会的,我好像确是听侍读说过,当下朝堂缺人,许是真的会举办制科。”
周永惇相信自家二哥的话,因为作为已经读书的皇子,侍读都是朝中官员兼任的,比他们这些在宫中的人自然消息更加精通。
“那我们就再等等二哥消息”,周永惇点点头然后又转头和三哥表哥提议:
“如今我们能帮到游宽,未来肯定还能帮到更多人,等下次常科,咱们继续吧。”
见弟弟们来了精神,周永格才踌躇了一下,开口:“其实那一日去李祭酒宅里,我碰见了父皇……”
“啊?”剩下三人忍不住惊呼。
“所以游宽一事,不一定是李祭酒从中操作。”周永格有些担心这话会挫了弟弟刚起的兴致。
谁知周永惇面含同情地看着自家二哥,诧异地说:“辛苦你了,二哥。”
就连周永清和祝飞听了这话,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毕竟父皇/皇上这几年都是不假辞色的模样。
周永格一听这话,反倒没了所谓;“嘿嘿,没事,不过那天还被赵兴平和常林撞见了。”
说完抓紧补充了一句,“我提醒他们不许和家里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