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祟光在戏院里黏了尤镶月几天,过了几日忙起来了,有消息说关中有四皇子留下的遗党意图谋反,殷祟光即刻就要下关中,捉谋反党,顺便清缴地方冒头的。
尤镶月给殷祟光理了理衣襟,又把他的腰带系好,她拍拍他的胸膛,“去吧,早些回来。”
“有事找陈引,他留京不走。”殷祟光目光炯炯,凝滞在尤镶月的双唇,他抿抿唇。
陈引就是东厂的大档头。
尤镶月故作不懂殷祟光后面的暗示,她莞尔点头,殷祟光上前一步,想过来亲她,她撤身,“我得去把小栗喊起来用早膳了,面快凉了。”
他气得折眉,伸手去拉她,结果她跑起来了,他连她的衣袖都没摸到,他刚想追,二档头过来喊他,“督公,该走了。”
他霎地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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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峥的回信,尤镶月始终没等到,她后来又书了一封过去,还是没有回音,是很久之后听人说庾峥在关中出了意外,手动不了了,话也说不出,没办法回信,更没办法托人代信。
关中路途遥远,尤镶月不打算回去看望他,寄了些东西过去,又向他告知了庾栗现状,落笔字少,只道一切安好。
至于庾栗,尤镶月替庾栗拒了序清,庾栗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不开心,成日闷闷的。
庾栗这日突然说想吃百酥阁的酥点,求了尤镶月半晌,尤镶月奈不过她,只好去了。
她一走,庾栗偷偷溜出戏院,摸到巷口去,序清等待她多时。
“想好了吗,小栗?”序清温润笑着。
庾栗捏紧手,紧张兮兮地盯着他,“镶月姐不是替我拒了这桩婚事么?”
“你要是愿意,你镶月姐怎么可能阻拦你,”序清往前走,抓住庾栗的手腕,“小栗,你不是也喜欢我吗?还是说……”
庾栗摇摇头,“可是序夫人找过我,她不允我进门,还说我是戏子贱籍,就算以掌柜的身份过门,她也会把我出身戏院的事说出去。”
“我才是家主,她说了不算,”序清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揉她的后脑,“只要你听我的话,谁也不能在序家把你怎样。”
巷口没什么人,可但凡有人路过,都能一眼瞧见相拥的两人,庾栗抗拒地挣扎,序清却把她揽得更紧。
“你这般不愿意吗?”序清神情有些落寞,却又忽笑,“庾栗,你不愿意跟我,以后也没办法跟别人,男人都只喜欢清白贞洁的女子,你已不是了。”他说着,手心下探,撩开庾栗的裙门。
庾栗想推开他,更想破口大骂,可碍着他的威胁,她不敢,绝望之际,她突然听到尤镶月的声音。
“陈公公,就是他猥亵良妇。”
“不长眼的狗东西,东厂旁边也敢造次!”陈引一脚踹倒序清。
失了禁锢,庾栗跌跌晃晃的,将要摔倒,尤镶月过来稳住她,顺她的背。
“镶月姐!”庾栗张开双手环住尤镶月,尤镶月把她的脸藏进自己胸口。
陈引一把拖起序清,序清满脸涨红,斯文扫地,“东厂的还管这些闲杂琐事?”
“不管,咱家只负责把你送到县衙去。”陈引笑眯眯地拖起他,朝他叫个不停的嘴上打了一掌,序清身板哪能抗他的殴打,吐了满口血,牙都碎了一颗。
陈引回头看了看尤镶月,“您回头注意点,我先带他去县衙。”
尤镶月点头,“麻烦陈公公了。”
序清的话,尤镶月基本听尽了,一时没说什么,熬了碗薏米粥,把买来的点心一并端来给庾栗。
“我走一半听他们说百酥阁今儿没开张,就找了家近铺子买的,尝尝好不好吃。”尤镶月坐到庾栗身边,捏她的脸蛋。
庾栗捧起点心,小口小口咬,“镶月姐,他要是出去乱说怎么办啊……”
“你可是自愿的?”
庾栗犹豫了,她小心翼翼地窥尤镶月没成想叫她捉个正着,庾栗咬咬下唇,“我最初只是喜欢他,他想做那事儿,我没应,后来他骗了我,不过没有成他说的那样,差一点。”
尤镶月道:“那就是他哄骗姑娘,还造谣,我帮你讨公道回来。”
“可是,事儿闹大了怎么办?我们不比序家的,”庾栗要哭了,尤镶月赶紧给她擦擦眼角,“要是传出去,就真的是戏子贱骨了。”
尤镶月无言,沉寂半晌,她站起身,庾栗惊慌地跟着站起,见尤镶月神情淡淡,她心底愈发紧张。
闹了这么一出,已是黄昏,月亮出来了半边,不明显,尤镶月取了烟斗出来,火绒一点,她微低头吸了一口,走到阁台去。
“镶月姐……”庾栗跟在她身后。
烟丝气味没有很浓,青紫的烟萦绕而上,弥散于虚无之中,尤镶月偏头看庾栗一眼,她轻柔地弯唇,“小栗,谁不是贱骨。害怕别人嘴碎,一心惦记着别人的话,我们如何活得痛快。你以前骂那闹事汉子时就不错,心头不痛快了就骂出来,现在怎么反而不敢了。”
月亮逐渐升起来,夕阳去了。
“你去听听外边儿怎么说我的,说我脸皮都不要了,去做太监的女人,可我还是好好的,谁能怎么样我?督公臭名昭著,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尤镶月手指去勾庾栗的下巴,把她头抬起来,“别怕。”
庾栗抬起眼,月下的尤镶月笑靥仍旧,她再吸了口烟斗,吐出的青紫烟隐去她的面容。
庾栗报了案,县衙稍一查,序清私底下还骗了不少良家姑娘,皆是十五六岁的,最小的连十一二岁的都有,她们都不敢把这事说出来,不过有了庾栗的起头,她们就逐渐敢站出来,指认序清的罪。
客栈不要庾栗继续做掌柜,庾栗回来戏院,正发愁没地儿去,尤镶月出钱给她了家戏服铺子,请几个绣娘来,由庾栗做掌柜。
尤镶月则偶尔去戏服铺子帮帮工,把她那套绣花手艺传下去,尽管开始时生意不好,但陆续有当时被序清骗过的姑娘帮忙招生意,便慢慢好起来。
有一次的胆大,庾栗就不再害怕,她有时会把刘海撩上去,梳起来,把漂亮的额头露出来,甚至还会点上个小花钿。
“小栗,回去用晚饭不?”尤镶月问。
庾栗还坐在账台后拨算盘,闻言没有抬头,“镶月姐,你先回去吧!我把账算完了再走。”
尤镶月道好,自个儿往戏院去。
一路回来刮起大风,要暴雨的势头,尤镶月的发髻都被狂风吹乱了,路边各自忙着收摊子,关店门。
回来时见东厂院门紧闭,料想是东厂今儿太忙,她向南走几里,走到戏院外,见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戏院门被劈成几块,她蹙眉往里走,戏院满目疮痍,戏台被砸,戏院遭踏,梁木垮在地上,后院更不必看,早被砸成一片颓残。
尤镶月从戏院走出,才发现倒下的门上有一张告示,县衙来的,查封戏院,理由是有人向县衙告状,说他们戏院戏文惹皇权,戏说天家,那一曲,就是尤镶月只当众唱过一回的那支曲儿。
这支曲儿并没有戏说天家,无非是师父取名时用了个凤字,戏台搭了凤鸟,要想扭曲确实容易。
没有当时的看客愿意作证这支曲儿未曾戏说天家,因为告状的正是序家,商贾大家,没人敢去招惹。
告示上写道,客点戏,罪不在伶人戏子。于是只处理了戏院,不再追究戏子。
真是挑了个好时候,趁东厂的都不在,偷偷摸摸的来把戏院踏平!
万幸是戏服铺子有二楼,做了落脚歇息的地方。
“镶月姐,序家的会不会趁晚上偷偷来报复我们啊?”庾栗卷成一团,缩在床内侧。
“铺子在市坊,他们怎么敢来,”尤镶月扇灭烛火,褪鞋上床,“睡吧。”
“哦。”庾栗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乖乖闭眼睡觉。
夜里暴雨打下来,劈了雷,屋门吱呀一声遭推开,来人步子很轻,他步步靠近,衣料摩挲的声音跟着雷声一并传来。
尤镶月醒了,她悄然伸手,去摸藏在枕下的匕首,来人的身影盖住她,她快速起身,握刀前刺,来人反应极快,两指绕了圈她的腕子,匕首脱手。
“别杀我。”殷祟光把匕首往身后一丢,就着尤镶月的腕,把她往床边拉,他毫不犹豫地跪在床踏板上,好进入她的怀。
殷祟光一身血腥味,血气冲鼻,尤镶月掰他的脸,又检查他的手,都好好的,没受伤,担心吵醒庾栗,她几乎用的气音,“怎么回事?”
殷祟光笑笑,骄傲地仰起头蹭她,他在同她讨赏,“我抄了序家。”
“无缘无故?”
“当然不是,序家是四皇子遗党,当初他养细作的钱有一半是序家出的。”殷祟光坦然解释,好像证据齐全,坦坦荡荡。
至于是否是真的,没有人去在意,东厂说是,那就是。
尤镶月不管他公事,管他职权私用还是公事公办,她向来是向着他的,她推开殷祟光,轻声说,“别抱了,让我下床。”
尤镶月没去穿衣裳,将就寝衣出来,到外屋去点了灯,才发现殷祟光满衣裳的血。
黑衣裳沾血,就变成了殷红,他衣服上硬一块软一块的,鹰隼眼珠溅了血,也早就干了。
“身上都没受伤?”尤镶月沾湿帕子给殷祟光擦脸,湿热的水汽打来,迫使他闭眼,他任由她揉擦他的脸,乖乖巧巧。
“没有。”殷祟光满眼都是尤镶月的唇,他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偶然一眼,他抬眼皮时窥见她的眼,那双少了掌控与挑逗,只剩下真挚的关切。
她发现他在看她,很快挑起眼尾,那股令他欣喜又怯怯的感觉再升,他看来看去,等她开口。
“督公。”
他不说话。
“戏台被砸,戏院遭踏,月仙走投无路了。”
尤镶月重新洗过帕子,热汽在帕子上腾出,她俯下身,凑近椅子上的殷祟光,她用指尖轻勾他的唇沿,勾他唇下一片酥痒,勾完唇,她再用手指去捻他的手,在他中间的几指上抚滑,用指腹去磨他那修得圆润的指甲下的指尖。
殷祟光立马握紧她的手,把她拉得近,要亲她。
尤镶月的挑逗结束,她把热帕子盖他脸上,“您可好生擦着!别动手动脚的。”
殷祟光拿开帕子,不依不饶跟上尤镶月,她故意放慢脚步,等他扑来,他用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的一边脸蹭她,接续她方才的挑逗,“月仙的戏好听,本督买你。”
——《凤台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