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灯光总是比其他楼层更冷一些。顾祁宁抱着厚重的《分子生物学》教材,在经济学区逡巡了二十分钟才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姝禾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白皙的后颈。
她面前摊开着几本全英文的金融期刊,右手握着一支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尾,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顾祁宁深吸一口气,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轻轻放下书包,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保研本校的消息上周刚确定,导师甚至已经给她安排了实验室的工位。
这本该是轻松的一学期,可自从两周前在行政楼偶遇林姝禾后,她的心就再没平静过。
“这里有人吗?”顾祁宁轻声问,声音比预想的还要紧张。
林姝禾抬起头,眼神从茫然到聚焦只用了一秒。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顾...祁宁?”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你还记得我。”顾祁宁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咬住下唇。这听起来太自作多情了。
林姝禾放下钢笔,嘴角浮现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金融二班的,转去生物系了。”她顿了顿,“听说你保研了?”
“你怎么知道?”顾祁宁惊讶地睁大眼睛。
“公示栏。”林姝禾简短地回答,目光已经回到书本上,“恭喜。”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顾祁宁翻开教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她的发型变了,连说话都带上了北方口音。
而林姝禾,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曾经偷偷跟在她身后的大一新生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祁宁总是“恰好”出现在林姝禾常去的图书馆区域。
她发现林姝禾每周三下午会来经济学区查资料,喜欢坐在靠窗的第四个位置。
五月初的一个雨天,顾祁宁终于找到了搭话的机会。她看着林姝禾收拾书本准备离开,而窗外的雨正下得瓢泼。
“你没带伞?”顾祁宁状似随意地问。
林姝禾摇摇头,眉头微蹙:“天气预报没说有雨。”
“我带了,可以送你。”顾祁宁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正好我也要去东区。”
这是谎话。她的实验室在西区,但此刻她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林姝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雨中的校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顾祁宁小心地控制着伞的角度,确保林姝禾不会被淋到。她们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
“你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顾祁宁试图打破沉默。
“还行。”林姝禾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
“我听说是关于跨国并购的?”
林姝禾突然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你怎么知道?”
顾祁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向金融系的同学打听了所有关于林姝禾的消息。
“我还在原来的寝室住着,三位室友都是金融系二班的,可能是听她们提过一句班上同学毕业论文选题。”她含糊其辞。
林姝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走到经济学楼门口时,雨势稍缓。林姝禾接过伞:“我到了,谢谢。”她顿了顿,“伞怎么还你?”
“周五下午我还会去图书馆。”顾祁宁说,“你可以...到时候给我。”
林姝禾点点头,转身走进大楼。顾祁宁站在雨中,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甜蜜。
周五那天,顾祁宁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图书馆。她选了个显眼的位置,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的论文,却忍不住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门口。
林姝禾迟到了十分钟。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那把折叠伞被整齐地收好,放在顾祁宁面前的桌上。
“谢谢。”她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轻声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祁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CRISPR-Cas9系统的应用,我的毕业课题。”
林姝禾歪了歪头,这是顾祁宁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类似好奇的表情:“基因编辑?”
“对,就像...文字处理软件的查找替换功能,不过是针对DNA序列。”顾祁宁没想到她会感兴趣,语速不自觉地加快,“理论上可以治疗一些遗传疾病,不过现在还有很多技术难题...”
她突然刹住话头,担心自己说得太专业会显得卖弄。但林姝禾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顾祁宁从未见过的神采。
“有意思。”林姝禾轻声说,“听着比金融有趣多了。”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顾祁宁的心像被泡在温水中一样柔软。她鼓起勇气:“如果你感兴趣,下周我们实验室有组会汇报,可以...来听。”
说完她就后悔了。林姝禾怎么会对生物学感兴趣?更何况是参加一个陌生实验室的组会?
出乎意料的是,林姝禾点了点头:“什么时间?”
“后天下午四点。”
“好。”
......
实验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响声,顾祁宁盯着显微镜下的细胞培养皿,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二十分。
距离和林姝禾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顾师妹,这个数据你看一下?”已经在读研一的学姐递来一份报告。
顾祁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工作,却还是在审阅时写错了三个数据编号。
她不得不全部划掉重写,钢笔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就像那个人在她心里刻下的印记一样难以磨灭。
四点整,顾祁宁站在生命科学楼门口,时不时向周围张望。
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林姝禾今天穿着黑色西装外套,内搭一条碎花裙,头发散落在肩上。阳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我们实验室在三楼。”顾祁宁迎上去,声音比预想的要轻快,“张教授说可以借小会议室给我们用。”
林姝禾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上楼。
会议室里,顾祁宁调试着投影仪,余光瞥见林姝禾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优雅得像在参加董事会议。
“其实不用这么正式...”顾祁宁递过一杯水,“就当是朋友间的学术交流。”
林姝禾接过水杯,指尖没有碰到她的手:“学术讨论需要严谨的态度。”
投影仪亮起,顾祁宁开始讲解CRISPR-Cas9系统的原理。
讲到关键处时,她偷瞄了一眼林姝禾,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头微蹙,像是在分析一份商业合同。
“所以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设计特定的gRNA,精准定位到目标基因序列...”顾祁宁的声音渐渐变得自信起来。
“就像搜索引擎的关键词匹配。”林姝禾突然说。
顾祁宁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点头:“对!就是这个原理!”
“那么脱靶效应怎么解决?”林姝禾直视她的眼睛,“如果系统错误识别了相似序列...”
这个问题直指技术核心。顾祁宁惊讶于她的理解力,随即兴奋地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正在尝试一种新型的Cas9变体,它的识别精度...”
讨论持续了将近两小时。当顾祁宁终于关上电脑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顾祁宁收拾着资料,“我以为你会觉得无聊。”
林姝禾站起身,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很有启发性。技术创新的逻辑是相通的。”
她们一起走出生命科学楼。六月的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路灯次第亮起,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就这样,顾祁宁开始了她笨拙的“接近计划”。每周三的图书馆“偶遇”,周五的学术讨论,偶尔的食堂“巧遇”。
她发现林姝禾虽然表面冷淡,却会认真听她讲实验室的趣事;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虽然总是独来独往,却会在顾祁宁说话时放下手中的书,用那双清冷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