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前夜，生命科学楼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实验室里，顾祁宁正在准备明天展示的草莓样本。

编号“LSH-7”的样本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粉白的果实在LED灯下泛着光泽，靠近一点还能闻道草莓香味。

展板右下角，她用荧光笔偷偷画了一颗小小的草莓，旁边写着“特别感谢LSH同学的宝贵建议”。

“顾师妹，宣传部欧老师说展台要加个互动区，还要我们最后确认一遍流程。”

李晓师姐抱着泡沫箱撞开实验室的门，泡沫箱上面还有一张用红色A4纸打印的活动流程表，“明天校领导会来参观，还会有记者过来，因为有互动区，你明早摘几个品相好的摆盘。”

“好的，师姐。”顾祁宁接过流程表，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思绪万千。

次日清晨，校庆活动现场人头攒动。

顾祁宁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胸前挂着“参展学生”的牌子，站在展台旁紧张地搓着手指。

生物系的展区被安排在科技馆中央，周围是各学院的科研成果展示。她的草莓项目虽小，却因为“本科生独立研究”的标签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组数据很有意思。”一位戴眼镜的中年教授俯身观察培养皿，又仔细阅读了展板内容，“你是用CRISPR-Cas9系统编辑的？”

顾祁宁点点头，正要解释，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姝禾她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平静地望向她的方向。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林姝禾今天没有扎头发，微卷的长发垂在肩上，衬得肤色更加冷白。

她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却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站在不远处，仿佛在观察什么。

顾祁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回答教授的问题，可思绪早已飘到了林姝禾身上。她会不会觉得这个项目太幼稚？会不会后悔答应来看展览？

“同学？”教授疑惑地唤道。

“啊，是的老师！”顾祁宁猛地回神，“我们优化了sgRNA设计，编辑效率提高…...”

她边说边用余光寻找，那个身影却不见了。失落感涌上心头，解说的声音也低了几分。

“您好，请问这位同学，这草莓我可以试吃一个吗？”一位参观者指着展台上的果实问道。

“啊，可以……”顾祁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一次性手套递给参观者一颗草莓。

就在这时，一杯咖啡被轻轻放在她的展台上。

“黑咖啡，加了一包糖。”林姝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平静，却让顾祁宁感受到了些许关心，因为她说过这样甜度才刚好。

她转身，看到林姝禾就站在她面前。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顾祁宁的声音有些发紧。

“刚才。”林姝禾的目光落在展板上，指了指那颗荧光笔画的小草莓，“画得不错。”她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又忍住了。

显然她已经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顾祁宁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姝禾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儿，偶尔帮她回答几个问题。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嘈杂的人声隔绝在外。

展览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你的研究很有价值。”林姝禾拿起一份宣传册翻看，“尤其是耐储性改良的部分，对农业应用很有意义。”

顾祁宁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谢谢……其实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延长草莓的保鲜期，或许能减少运输损耗。”

林姝禾微微点头：“很实际的出发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展台上剩余的草莓，“这些样本，可以给我一颗吗？”

顾祁宁手忙脚乱地挑了一颗最饱满的递过去：“当然！这是‘LSH-7’结的果，甜度比普通品种高，酸度也刚好……”

林姝禾接过草莓，指尖不经意擦过顾祁宁的手心，触感微凉。她低头咬了一小口，轻声说，“确实很甜。”

那一刻，顾祁宁觉得全世界好像暂停了。阳光、草莓、林姝禾微微垂下的睫毛...所有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定格成她记忆中最耀眼的画面。

“校庆快乐，顾祁宁。”林姝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顾祁宁呆立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

“顾师妹！”李晓的声音突然炸响，“张教授找你呢，说有个投资人看了你的项目很感兴趣。”

顾祁宁慌忙放下杯子：“啊？投资人？”

“对啊，好像是北城一家农业科技公司。”

推开教授办公室的门，张教授正和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相谈甚欢。

“来来来，这就是我们的小顾同学，”张教授热情地招手，“她的基因编辑技术在本科生乃至研究生里可是独一份。”

中年男子立即起身，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北城河谷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总监，赵明德。顾同学的研究很有商业前景，我们想进一步了解。”

顾祁宁接过名片，纸张触感光滑厚重，【北城河谷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几个字映入眼帘。

“谢谢赵总监，”她清了清嗓子，“不过这个项目还在实验阶段...”

“没关系，”赵总监笑道，“我们更看重创新思维。”

“我们注意到你的草莓品种在耐储性和抗病性上的突破，”赵总监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初步的合作意向书，你可以带回去仔细看看。”

文件很薄，却沉甸甸地压在顾祁宁手心。她下意识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条款和专业术语立刻跃入眼帘。

“赵总监，”张教授适时插话，“小顾毕竟还是学生，这些商业条款...”

“当然当然，”赵总监和善地笑了笑，“我们给顾同学两周时间考虑。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回实验室的路上，顾祁宁突然感到有一些迷茫，脚步越来越慢。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合作意向书，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重要的岔路口，接受合作意味着研究将走向商业化，但同时也可能失去部分自主权。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林姝禾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讨论空间见」

简单的一句话，连个问号都没有，典型的林姝禾风格。顾祁宁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复道：「好，我带意向书给你看。」

发完又补了一句：「有家公司想合作」

傍晚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声音，讨论空间里坐在零星几个同学。

林姝禾已经坐在靠近书架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份金融报表。暖黄的灯光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敲击。

顾祁宁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从包里取出那份意向书：“今天有家公司...”

“河谷农业？”林姝禾突然抬头，钢笔在纸上顿住。

“你知道这家公司？”

林姝禾放下钢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抽出里面的一份报告递给顾祁宁，“这是他们的商业评估。”

报告上详细记录了河谷农业近年的并购案例和商业纠纷。顾祁宁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家公司以低价收购小农场主的专利后，往往会大幅提高种子价格。

“第七条，”林姝禾的指尖点在顾祁宁带来的意向书上，“他们要求独占专利使用权。”

顾祁宁仔细阅读条款，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如果我签了，以后连继续研究都要经过他们同意？”

“不仅如此，”林姝禾翻到最后一页，“附属条款规定所有衍生研究成果都归他们所有。”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罕见的锐利，“典型的陷阱合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图书馆的灯光自动调亮了一度。顾祁宁盯着那份险些让她掉入陷阱的文件，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我差点就...”

“现在知道了。”林姝禾合上文件，语气缓和下来，“第一次收到合作邀约？”

顾祁宁点点头，有些窘迫：“我连专利都没申请...”

“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林姝禾突然说，“知识产权资深律师，我朋友的妈妈。”

顾祁宁惊讶地抬头，正对上林姝禾平静的目光。台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流转。

“为、为什么帮我？”顾祁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姝禾重新拿起钢笔，在报表上划了道线：“朋友之间，很正常。”

这个回答很官方，却还是让顾祁宁的心跳漏了半拍，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承认她俩是朋友。

她看着林姝禾垂下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但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林姝禾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研究值得更好的合作方。”

这句话像一颗糖，悄悄在顾祁宁心里化开。美滋滋的甜从心里溢到表情。

她注意到林姝禾的钢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洇开了一小片墨迹。

窗外，初冬的风卷着最后几片银杏叶掠过玻璃。顾祁宁想，或许有些冰雪，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