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都统署,帝释霄翻开了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事关一国公主,抛去嘘寒问暖不提,重要的是末尾印记,应该来自华裳皇室。
“未经通传,你最好确有要务相商。”帝释霄收好信件,抬眸看了过去。
贺子玄堪堪停下脚步,闻言应对如流道:“那是自然,依外界传言,您的府邸内,窝藏了一位女子,巧的是这女子还极像陛下。”
帝释霄冷脸道:“你信巧合吗?”
“天意难测。”贺子玄暗自思量,他原本打算保持沉默,偏的鬼使神差地问出口,“一年一度的帝阁盛宴在即,陛下迟迟未归,您若再做借口,怕是交代不了。”
“本都统需要向谁交代。”帝释霄挑眉道。
贺子玄自知理亏,悻悻地低下头:“也是,此等要事,礼部就不掺合了。”
帝释霄转过笔锋:“礼部之内,确生一事。”
他说完话,从那堆文书中间一抽,丢进对方的怀里。
“这......这是何人所书!”贺子玄颤着手,只是一眼,就连忙合上,“自我任礼部侍郎以来,矜矜业业,不曾有过懈怠,一心只为南旻。”
帝释霄轻笑一声:“装得真像。”
贺子玄没了后话,回想着朝中幕僚。
他是陛下登基那年,进的礼部,本为不显眼的小官,家中更没有什么倚仗,独自打拼数年,后来跟了一位礼部的大人,直到那位大人辞世,陛下才在礼部当中,提拔他为侍郎。
他在礼部言行谨慎,从不为自己树敌,只想稳妥一生,至于青云之路,想必也急不得。
贺子玄沉着呼吸,视线有些模糊,他抬手抹了几番,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倏地绷紧了脊背。
“这是想到了何人?”帝释霄慢慢地研墨道。
“不是人。”贺子玄镇定道,“近日,我同几位友人,看看戏,吃吃酒,兴许多有得罪。”
对他而言,确实没得罪人,因为那是条乱咬的“疯狗”,既然文书递到了这里,那就少不了一场舌战。
“吃酒看戏,确为贺侍郎之喜好。”帝释霄话语一重,停下手,起身走到他面前。
“那这白纸黑字当如何?”
贺子玄没敢动弹,只能闷声暗骂。
要不是陛下护佑,你“奸臣”的一席话,可有谁来听。
他站得发酸,微微朝后一退,却被帝释霄挡了下来,插翅难逃之际,忽然有人横冲了进来。
“属下见过大人。”一行军道。
“急事直报,不然自去领罚。”帝释霄一手拿回他怀里的文书,心情陡转,眼眸中暗藏阴戾,“可是她出事了。”
那行军埋头回道:“大人,是属下们失职,姑娘跟丢了,但顾北侯已在国库外。”
“你说何人在国库!”贺子玄险些来了个平地摔,勉强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
帝释霄揉着手腕,说不明的情绪,他把文书随手一丢,拎起行军便朝都统署外走。
他脚步匆匆,不忘留下一句话。
“贺侍郎的事,自己留心。”
据说南旻国库,稀世珍宝无数,价值更是连城,因此外有重兵把守,连一只孑孓都飞不进。
姜芜脱下外袍,抖开上面的残雪。
“孤的凤鸾殿,如今好生荒凉。”
“毕竟是陛下的寝殿。”凌煦蜷紧手指。
姜芜踏着墙,将袍子甩回到他的身上:“小侯爷,故地重游,你去国库外,等着孤可好?”
凌煦看着外袍。
他以为陛下会问,为何殿内空无一人,为何连殿外也没人看守,可陛下没有问,甚至予以此地为故地。
“陛下放心。”凌煦点头应下,收紧了外袍。
凤鸾殿,它与皇城内的其他殿宇相比,可有名多了,但位置却是偏僻得很,当初造殿之时,工匠们都觉得奇怪,陛下怎会挑了一处荒芜地,作为自己的寝殿。
哪怕多年过去,蒙了尘的凤鸾殿,依然不失风雅之态,桌案、御笔、旁幕还算齐全,书房内的机关一格格的,照着特定的顺序推去,自然隐现出了一条通道。
姜芜摸黑爬了进去。
通道一开始是横向的,过了一会儿又转为纵向,来来回回的,没少折腾,但走着走着,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刚想要往回退去,猝然间脚下一空。
“该死的,是谁要陷害孤!”
姜芜狼狈地站起身,顺着屋内的墙壁摸去,恰在此刻,万盏烛火同时亮起,正对面的石壁内,放着大大小小的空瓶,每个瓶子上的笔画歪斜,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成了“心疾”二字。
而在震惊之余,外头“砰”的一声响,另一侧的石门像是触发某种机关,自觉地转了开来。
“敢来国库造次。”帝释霄调去重兵,一拳便打了下去,“顾北侯嫌命长了?”
他警告的话似乎不起作用。
姜芜隔着那石门,宛如预见了他的怒色,不带犹豫,就将石壁内的一个满瓶,塞进怀中。
凌煦没有还手,反倒以身遮住国库的门:“本侯观望,并未强行硬闯,不知坏了哪条律令?”
“住手,此事为我一人之过。”
姜芜走出了石门,拦到两人中间。
“无令不可进。”帝释霄两眸冰冷,低下手,“你宁愿坏了自己定下的行令,也要包庇他?”
姜芜侧过身子,那只手落了个空:“孤知道坏了行令,这便废了,还是说你要定孤的罪。”
帝释霄轻蔑地一笑,然后看着那几队重兵走了过来,他瞥眸替陛下将面帘系紧,将人一把拽到了怀中。
姜芜想要甩开,却被摁得更狠了。
“顾北侯私闯国库,暂押入狱。”帝释霄紧紧地攥着她,正视着那些重兵,挑了几个命令道。
那几个重兵不敢违抗,只得为难地上前压住顾北侯。
姜芜抬头望向他,扬起另一只手,当即甩掌道:“慢着,小女对都统大人施以不敬,你们理应送我一并入狱,对吗?”
“我看谁敢。”帝释霄转过脸,“劲用小了。”
他的话被在场的人听了去,重兵们是吓没了胆,一边盯着手下的顾北侯,一边喘着气试探了几句。
“......这还是帝大人吗?”
“大人不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嘛。”
“听命行事,大人都没追究,我们操什么心。”
“若本侯说,她一人可全要了你们的命......”
不好,怕是要暴露身份。
姜芜后颈一痛,没听完这话,仰面倒了下去。
帝释霄揽过她的腰,抱着她,眸里尽是不屑,他一路从凌煦的身边走过,快马出了皇宫,扬起飞霜尘土。
引来不小的喧闹。
“醒了?”帝释霄拉过铁链,疲倦中嘴唇翕张,“陛下,在你眼里,臣到底算什么?”
姜芜刚醒,就被脚踝的桎梏所牵扯,本能地一躲闪。
铁链一响,对方沉冷的视线,撞了上来。
“算什么呢。”姜芜双眼含笑道,“是你说,你我算不得君臣,可追着孤不放的,也是帝卿你啊。”
“难道陛下不清楚,臣为何要追着你,这么快就忘了?”帝释霄拧过她的下巴,刚要松开手,就被姜芜咬了去。
他半身撑了起来,铁链缠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血珠饱满地掉在裙襟前,像是坠入汪洋的一滴水,一凑近,那股阴鸷的气息又增添了几分。
姜芜撇过脸,手臂一抬起来,铁链跟着晃了两声响,她还没把人推下去,整个身子又陷进另一股劲里。
“孤真想咬死你。”姜芜切齿道。
“陛下的犬牙,咬的臣心痒。”帝释霄腾出手,往后腰一摸,那封陈旧破败的信,下一秒揉成了团。
他沉声道:“怕是你认不得?”
“它只是一封信,有何不同的。”姜芜自觉心脏一缩,掩饰着微变的表情,面不改色地对上他的眼神。
“是啊,一封信。”帝释霄暗骂着,铁链在他的手中,嘎吱作响,过了片刻后他才不甚情愿道,“整整三年了,这封信,它不能称之为信了,顶多是陛下的谎话连篇。”
姜芜闭了闭眼,眸子澄澈。
“尉迟长明,你住口。”
帝释霄闻言蓦然发狠。
“心有怨言。”姜芜看着他的眼眸,深邃的瞳孔中,充斥了强烈的意念,“纵有恨意,谅你也无胆。”
她的心脏在那年灾祸之后,被撕开了一个深渊,里头埋葬着无尽亡魂,像是恶鬼索命,倘若当年认命了,做一个傀儡公主,远嫁他国,成为无人在意的牺牲品,何时死,死后埋于何地,故里难回......
寒风吹拂,床幔微微晃动。
“帝卿总以为万般错在孤,所以胆怯如我,莽撞如我。”姜芜趁着他出神,折过手腕,忍痛拿起怀里的瓶子。
孤何尝不想对你......
你不该露出这般表情。
“你喝了什么,臣问陛下喝的是什么!”帝释霄抓着她的手,空瓶滚到了地上,惊色一闪而过,“别闭眼,好好看着我,臣怕了,臣真的怕了.......”
姜芜只剩一具空壳。
“慌什么,孤不让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