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峤在马厩选马时还有些恍惚,昨日他分明察觉到赵澜不悦,可今日赵澜居然允了,还给他塞了不少碎银子,说是借给他的,出门在外多带点银子没坏处。
赵澜还嘱咐他,让他遇事别硬碰硬,打不过就往王府跑,千万别逞英雄,自己会给他撑腰的。
闻峤听完,心头一热,捧起赵澜的脸亲了几下。
晨光乍泄,墙垣下的花又开了几朵。
赵澜已在风里等了许久。
“怎么不骑马?没有合心意的?”
闻峤牵着的驴被花粉一拂打了个响鼻。
这驴是厨子买回来预备杀了吃的。
闻峤解释道:“王府的马自然好,可问题就出在这上面。是个人都能瞧出这些马匹价值不菲,走在大街上太扎眼,多少有些不便。”
赵澜既欣慰他细心,又生出唯恐鸟雀脱笼的异样感,赵澜扯出个笑,轻声道:“快去吧,别误了时候。”
闻峤望着赵澜的眼睛,似幽海般平静孤寂,闻峤竟生出了不去的念头。
身后的驴低头蹭了蹭闻峤的背,像是在催促。
闻峤打起精神,小声道:“那我走了?”
“嗯。”
闻峤一步三回头,反复念叨着,“我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
和父母出门时叮咛赶路的孩子没两样,赵澜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好了好了,我信你。”
西安的春日尚好,阳光普照,把闻峤和毛驴的影子拉地变了形状。
闻峤刚进那家茶馆,就见陈子孟和一群茶客攀谈,闻峤凑过去,轻声道:“陈夫子,聊什么了?”
陈子孟一见是闻峤,喜上眉梢,连忙脱出身来,拉闻峤出门,“老夫原以为小友你不会来了,你主家愿意?”
闻峤道:“愿意,就是得按时回去。”
陈子孟道:“那我们快去查案,别浪费了时间。”
闻峤跟陈子孟去走访那几户来报失踪的人家,闻峤对一切都跃跃欲试,可陈子孟却不让,只让他用纸笔将谈话内容一一记下。
闻峤迷惑道:“为何?我也能问啊。”
陈子孟笑眯眯道:“小友,莫急嘛,问询一事繁琐,小友初次办案,需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切莫劳累其身。”
陈子孟这么说,闻峤也不好再反驳什么。
走访人家时闻峤发觉陈子孟颇有方法,快准精,又能适时安慰人家情绪,闻峤从中学到了不少,对这位老者多了几分好奇和崇敬。
等回到陈子孟的草屋,陈子孟将那些纸张摊开,问闻峤,“小友,你可看出了什么?”
“真让我说?”
“但讲无妨,英雄的第一步是相信自己。”
闻峤道:“这些失踪的人皆为陕西人,都是青壮年男子。”
陈子孟道:“不错,还有吗?”
闻峤道:“失踪地点没关联,失踪者们之间也无瓜葛,闻峤不知,还请夫子赐教。”
“他们都和商人有关。”
闻峤闻言,举起一页纸,“这几个人不是在青楼做打手?”
“老鸨说青楼的西域舞姬和江淮姑娘都是由这些人运到西安,也算得上行商。”
“那他了?他就是个读书人啊。”
“他家祖上世代行商,到了他爹那辈才弃儒从商,方才他娘哭着说这孩子以前偷摸跟宗亲行商,被他爹毒打了一顿,还留了几条疤。”
闻峤又说,“那这个了?他只是个专给邀月楼送野味的猎户啊。”
陈子孟答:“此人出生在沙漠地界,秋冬打猎,春夏就做向导,带着外地的商队旅客横穿大漠,此人在这一行风评极好,是个老手,不少人都会慕名前来。”
闻峤又翻了一遍,仔细查阅,发现真和陈子孟说得别无二致,赞叹道:“当真如此!夫子竟如此明察秋毫,我都没帮上什么忙。”
陈子孟摆摆手,“非也非也,要不是小友和那头小毛驴我们怎能这么快将人家走访完?况且刑名一事非一日之功,我只不过仗着比你年长几十岁而已。”
说罢,陈子孟站起身,“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先到这里,老夫做饭去。”
闻峤拦住他,“不用了,主家在等我。”
破草屋光线不好,云朵蔽日,更难看清,闻峤听陈子孟说,你主家对你很上心。
闻峤小声道:“他挺好的。”
回府的路上,闻峤在菜摊买了些新鲜河虾,想着今日做个香酥虾,又去点心铺买了果干。
赵澜坐在中庭那树玉兰下画画,闻峤进府第一眼便看见了。
玉兰花在枝梢亭亭玉立,像落在浮空中的一场雪,又像天上的仙子掷下的霓裳羽衣。
赵澜穿着件浅蓝的春衫,长发挽起,越发显得俊逸丰朗,闻峤的心也跟着玉兰花摇曳的频率怦怦跳。
许是两人心有灵犀,赵澜回头望向他,目光交错,赵澜笑着跟闻峤招手。
闻峤连忙跑过去,一屁股坐下,“我回来了,世子在画什么?”
赵澜给他斟了杯茶,轻声说:“累不累?喝口水。”
闻峤一饮而尽,“刚刚在路上给你买了些东西。”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赵澜拿出几支扎在一起的玉兰花,递到闻峤手里。
花香浸肺,清幽馥郁。
闻峤欢喜,笑着问,“世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赵澜手中笔不停,给笼中鸟添上一羽,只道:“随手摘的。”
闻峤仰头望琼枝,繁密曲折的枝桠恍如与碧空相接,看了好一会,方道:“玉兰树生得好高。”
“走吧,做午膳去,你不是还没吃?”赵澜站起身牵闻峤的手。
“世子如何知道?”
赵澜一顿,随即又笑着在闻峤脸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陪我。”
闻峤心里甜滋滋的,“那做什么菜?”
“你买回来的河虾。”
“还是我做吧。”
“峤峤不想尝尝为夫亲手做的河虾?”
“赵澜你又乱说……”
往日就寝前闻峤不是在卧房打拳,就是叽叽喳喳地缠着赵澜,闹腾得很,今日倒是安静,坐在桌前看书,还不时在在纸上写写画画。
赵澜倚在榻上,吃闻峤买的蜜饯,见闻峤看了好一会,便问道:“看的什么书?”
闻峤看得入迷,全然没听见,赵澜提高音量,他才反应过来,答道:“看的是《洗冤集录》。”
“怎么不看话本了,这个没什么意思。”
“想学学。”
赵澜又问他,“那你今日在外面做了何事?”
闻峤想起陈子孟千叮万嘱让他案子没水落石出之前不可泄露分毫,便扯了个谎,“就替通判跑了跑腿。”
闻峤低着头,没发觉赵澜脸色不好。
入了春,天气渐暖,蟋蟀纺织娘显了身,吱吱啾啾地叫个不停。
闻峤忽然听到“嘶”地一声,抬头去看——赵澜蹙着眉,嘴里还咬着蜜饯。
“怎么了?”
赵澜没好气道:“你买的蜜饯好酸。”
闻峤惊讶道:“怎么会?我在城东那家老点心铺买的,店家说包甜的,卖得都比别家贵不少。”
赵澜道:“你怎知店家是不是在诓你?你来一尝便知。”
闻峤放下书本,走到跟前,欲尝之时却发现瓷盘已空了,“没有了啊。”
赵澜直起身子,凑到闻峤嘴边,“亲一下亦可知。”
春日里血总是热些,闻峤想都没想,低头吻住赵澜,唇舌痴缠,气息也逐渐急促,嘴角隐约窥见晶亮的津液。
相吻许久,闻峤把赵澜推开,羞赧道:“分明是甜的,店家没诓我,是世子你诓我。”
赵澜笑道,“是你太好骗了。”
闻峤扭头就走,“我去看书了。”
赵澜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背,往后一仰,两人滚倒在榻上,赵澜问他:“那有什么好看的?比我还好看吗?”
闻峤从赵澜怀里转过身,伸手轻抚赵澜的眉眼、鼻梁和嘴唇,轻声道:“谁都比不上你。”
赵澜声音变得低沉,“那你为何执意要去?”
闻峤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赵澜把脸埋进闻峤怀里,搂紧他的腰,闷声道:“闻峤,你说的你每日只用一个时辰,可已经远不止了。从你出门开始我便一直在等你,到了晚上你在我身边,我却还在等你。峤峤,我好想你。”
赵澜越往后说越发委屈。
闻峤最是见不得赵澜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愧,还不合时宜地起了反应,闻峤拍了拍赵澜的背,安抚道:“世子,明日不会让你再这么等我了。”
随后拉开赵澜,将两人亵衣褪尽,闻峤坐在赵澜腰腹上,说道:“春夜好长。”
春风扰人,床幔摇晃如水,星月将隐,墨蓝的天空很快变得暗沉,王府花卉繁多,花香融在一处,杂乱又浓烈,让爱欲之人如坠云雾。
天光大亮,鸡鸣不止,一夜酣战,闻峤的脖颈锁骨乃至大腿都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闻峤推开赵澜挣扎着起身。
赵澜揉着眼睛,想拉闻峤继续睡,“还早了,再睡会儿。”
闻峤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衫,“那怎么行?”
赵澜翻了个身,枕到闻峤腿上,手捻起闻峤未挽的发,“不去不成吗?”
“我不能失信于夫子。”
赵澜不再多言,绕着闻峤的头发。
闻峤俯身亲吻赵澜的额角,好声好气道:“静渊,我很快就回来了。”
赵澜侧过身去,“嗯,我再睡会。”
玉兰离了树,败得格外快,闻峤合门离开时气流涌动,瓷瓶里盛着的玉兰花落了一瓣,砸在地砖上,无人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