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过,百枝山茶红。
闻峤坐在最里侧的那树山茶花下闭着眼睛小憩,春日来得气势汹汹,几乎推搡着赶走寒冬,闻峤被太阳蒸地发汗,他扯开衣领想让自己舒服点,茶花初开有些花瓣还是娇嫩,落下几片,不偏不倚坠在闻峤锁骨上,白雪朱花,应是好看的,但那肌肤上早已有了比茶花更艳的物什,任茶花如何舒展都遮不住。
从廊下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呼唤闻峤的声音。
闻峤充耳不闻,晃着脚嗅着花香几欲昏睡。
自从过了除夕,他和赵澜的春情像开了闸,两人年轻又觉得此事新鲜,便失了节制,有时喝个茶眼神对上都能滚到一块儿去,画本上都被他们学了个遍,再加上事后赵澜实在体贴,给他按摩揉腰,想吃什么给他做甚么,还常常给闻峤送一些稀罕小玩意儿,闻峤别提有多舒服了,又过了几日,赵澜还是一派生龙活虎的模样,闻峤只觉得身子发虚,腰酸背痛,但闻峤哪儿能跟赵澜直说,只能偷偷让伙房师傅给他做点大补的膳食,还说是赵澜要补,吃了之后没起半点成效,反倒是赵澜换衣服时他流了鼻血,弄得赵澜笑他色,又逼着他胡来一通,之后闻峤又想了个法子,就寝前缠着赵澜教他画画写字,跟他讲话本,想逃过一劫,谁曾想对赵澜来说这些事儿是能同时进行的,赵澜能一边喘息一边跟他讲《三国志平话》。
今日,他熬不住,拉下面子,跟赵澜说此事得节制,他需要要休沐了,说完撒开腿就往外跑,生怕赵澜不同意。
“喂,你躲这里干吗?找你老半天。”
章以年不知何时站在闻峤背后,吓了闻峤个激灵。
闻峤急忙把领子扣好,回头道:“你们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声。”
章以年道:“得得得,祖宗,我是鬼我是鬼,快起来跟我走吧。”
闻峤以为是赵澜又叫他回房,摆手耍赖,“我不去,天天在房里骨头都酥了,你就跟世子说没找到我,求你让我在这里待会儿吧。”
章以年不耐烦道:“你这都说的什么啊,世子让你今日和我一起出府,我去拿春衣,你就在市集随意逛逛,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但到了未时必须去虞掌柜店里找我。”
闻峤欣喜道:“当真?世子真这么说?”
“那不然呢,我敢用世子的名头骗你?”章以年接着说,“世子说是让你休沐,你每日在王府啥也不做,净吃喝玩乐,还有休沐。”
闻峤反驳道:“我每日也是很累的,当然得休沐了。”
“你跟我说说,到底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去问世子咯。”
*
到了市集,章以年骂骂咧咧地挥开轿帘走了下来。
闻峤坐在章以年的马上笑得一脸灿烂,“章以年,你的马好乖。”
章以年道:“轿子不坐,非得抢我的马,闻峤,你快点给我下来。”
闻峤握紧缰绳,轻夹马腹,扬起的尘土糊了章以年一脸,闻峤回头大声道:“走了,未时前准时回来。”
闹市人多,闻峤便牵着马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府衙旁,见一身着官服的老头支了张桌子,坐在看板前,他周遭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闻峤喜欢凑热闹,拴好马挤了进去。
看板上写“西安府衙募通判副手一名。”
“官爷,这月钱是多少?”
有一汉子问。
老头伸出一根指头。
“十两?那可好,官爷,我今日就能来。”
老头捋了捋胡子,笑道:“错了,错了。”
“那一两?”
“还是不对,是包一顿饭。”
周围顿时嘘声一片,有人道:“官爷,你们西安府衙也忒小气了吧,这谁干啊,大伙散了吧。”
老头全然不慌,慢悠悠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人生在世怎能只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这月钱低是低了点,但却大有益处。”
看客们纷纷道,“一家老小都养不活,算哪门子益处?官爷别拿我们这些小百姓当冤大头啦。”
言罢,众人都走了,唯独闻峤站在原地。
闻峤上前,单手撑桌,问老头,“有什么益处?”
老头反问,“你可知,通判是何官职?”
“同知、通判分掌一府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
“不错,我募的副手主要就是负责巡捕这块儿。”
闻峤皱眉道:“老伯,你还没回答我有何益处呢?再说了,西安府还缺捕快?你该不会是诓人的吧。”
老头捋着胡子笑道,“小友,你莫急,听我细细说,此番事业须得英雄来做,庸人是做不了的,乃护陕地之泰平,佑百姓之安然的大事好事,若是做成了定会功标青史,万人敬仰。西安府自是不缺捕快,但这些捕快里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又该如何辨之?所以我需要一个志存高远,心怀大义的高洁之人共襄盛举。至于月钱,老朽也是实在没法子,通判俸禄本就不多,还常被克扣拖欠,另一边又得寄回家去养活妻儿,到手已不剩几个铜板了,想让府衙拨钱更是痴人说梦,老朽能给得也只有一顿饭了,不过你放心,一素菜一素汤,米饭不够尽管加。”
闻峤来了兴趣,好奇地问,“老伯,你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老伯笑着摇头,“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若是我说了,你却不做,岂不是又多了重风险?小友,我看你的穿着打扮,应是家世不凡,能躺在金玉堆里做公子哥,何必来谋前途未卜的虚名英雄?这事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吧。”
闻峤急忙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哥,只是主人家待我好罢了,我出生乡野能吃苦会武功,我也不要求月钱,就是想为百姓做点事。”
老伯道:“小友,此话千真万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但我还得看看你武功如何,是否能但此重任。”
闻峤站直身子,来了一套拳法,出拳有力,自如凌厉,虎虎生威。
这是赵澜教他的。
老伯立马站起身鼓掌,惊喜之情爬上眉梢,大声夸道:“好,好,好,真乃英雄是也。”引得马儿也兴奋起来,抬起前蹄嘶鸣。
闻峤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老伯带闻峤去了一家生意颇为冷清的茶馆,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定,点了两杯极劣质的茶,才跟闻峤说起那件“大事”,“‘窃人之财者,谓之盗’,小友,如今世道不太平,盗贼祸世,你可有被盗过钱财?去年冬日还有不少富家大户遭了盗呢。”
闻峤听完差点被茶水哽死,老伯见状连忙给拍着闻峤的背帮他顺气。
等闻峤缓过来,才道,“没、没,我怎么会被盗了?”
只有我盗别人的份儿。当然,这话还是烂回了肚子里。
闻峤问:“西安又有人家被盗了?”
老伯压低声音,“是,也不是。此次不是盗才,而是盗人。”
“啊?此话怎讲?”
“十日前,城北一妇道人家前来报案,说自己丈夫和商队在西安城外几十里的地方离奇失踪,货物行礼都还在,唯有人不见了。
八日前,有一小儿报官,说自己叔伯去西域行商,叔伯来信除夕前后便能返家,可他等到现在始终没有音讯,至到他在胡人商贩手里看到了叔伯的佩刀才察觉有异,他上前问之商贩说那是他在来西安的路上捡的,并未见过他的叔伯。
六日前,又有一老妪说自己儿子预备去江南卖皮货,出发前几日去市集买了些货箱和毛驴,随后一直待在家里休整,等到要出发那日早晨,她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出来,便去卧房察看,却发现儿子不见了,被褥也凉了多时,她以为儿子已经去了江南,但皮货和行礼还安然放在家里。
四日前,秀春楼老鸨来报,说她店里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一夜之间全不见了,害她手下几个姑娘都趁乱跑了,让我们定要追查到底,让凶手赔她损失。
三日前……
两日前……
今日……”
闻峤听完,惊讶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见了这么多青壮男子,为何没听见半点风声,知府大人也不管管?”
老伯道:“欸,知府大人事务繁忙啊,哪儿有空管这些。”
“知府,掌一府之政,此等大事不就归他管?”闻峤一时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些。
老伯连忙去捂他的嘴,“轻声些,轻声些,看你这般嫉恶如仇,心系百姓,我便告诉你吧,你没听到风声是因为知府跟这些报官的人下了命令,说是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知府这也是怕扰乱民心,让百姓恐慌,知府也命了底下捕快去查,但不知究竟是盗贼盗法高超,还是手下办事不力,始终都没什么线索,就好像这些人凭空消失了般,便只能搁置下来,老朽戴着这顶乌纱帽,自然得负起捕盗抚民的责任,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查了我也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西安百姓们一个公道,小友,多谢你不图名利,愿意和我一起追查此案。”
闻峤顿时血液激荡,觉得自己好似是话本里的英雄,他一拍桌子,郑重道:“放心吧,老伯,我定会助你查清此案。”
“小友,可你主人家那边没事吗?”
闻峤像被人突然泼了盆凉水,他也不敢保证赵澜会同意。
老伯见他这副模样,不动声色道:“小友,这份差事一天最多只要一个时辰,并且也不必每日都来,耽误不了你主人家多长时间。”
闻峤心想,若是这样,就算说服不了赵澜,他也能找赵澜陪王爷的空档悄悄溜出来。
闻峤道:“如此甚好。”
“那三日之后早晨,老朽在此处等你。”
说罢,闻峤欲转身离开,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老伯,您尊名为何?”
老伯道:“陈子孟。”
“我叫闻峤。”
老伯笑而不语,目送闻峤离开,那神情仿佛早已知晓。
可这又确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
闻峤到虞掌柜店里时,章以年还在忙活。
他上去搭手,但心里揣着事,接连出错,章以年让他一边儿玩去。
虞掌柜给闻峤沏了茶,让他坐在小杌子上休息,虞掌柜来回走动,春衫像红雾般飘摇。
闻峤心下一动,问道:“虞掌柜,您这春衫是用何布料做的?”
虞掌柜道:“就是用素纱制的。”
“可否卖我一些?今年春日实在太热,想做件轻薄的外袍。”
虞掌柜道:“当然好啊。”
说罢虞掌柜从柜子里拿出布匹,刚量到两尺,闻峤便说够了。
虞掌柜好心提醒道,“闻公子,若要做外袍,两尺纱是不够的,至少得一丈。”
闻峤把银子塞进虞掌柜手里,笑道:“够了,够了,我身板小。”
虞掌柜还想再劝,可闻峤已经跑回了马车上。
虞掌柜想,这男子身板再小,两尺纱也是断然不够的啊,顶多能做件衵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