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谧,唯有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犯热,就连耳尖都变得滚烫。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悦耳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仿若银铃般在宁静的林间回荡,沈确猛然睁开眼睛,便对上双眸弯弯的月牙。
沈确脸唰的红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暗自唾骂自己一声。
江绾依歪着头,偏着嘴角笑道:“沈确,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沈确嘴硬。
江绾依见他快成了熟透的虾子,坐直身体轻咳一声解释道:“一黎是我一母同胞的阿弟。”
“哦。”沈确呆呆愣愣拖长口音,后知后觉发现这是江绾依在同他解释。
他不自然低下头,却见几把青黑色木尺被压在盒底深处,与华美的木匣格格不入,不由得好奇猜测,“怎么还有木尺,难道从前你喜欢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
江绾依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抽出一把木尺,眼神自上而下逡巡,淡淡道:“这是常嬷嬷教训我用的戒尺。”
沈确一愣。
江绾依道:“常嬷嬷宫廷出身,颇具威严,往往免不了一顿责罚,打手心已是家常便饭。”
空气有几分沉闷。
她俏皮眨眨眼睛,声音却戴着几分得意,“不过我才没认输,她打我一次我便偷一次她的戒尺,害得常嬷嬷以为闹鬼了,自此便收敛许多,再也不敢轻易罚我。”
沈确听完怒从心起,他愤然从箱底掏出几把戒尺,手腕翻转,“咔嚓”一声,坚硬的戒尺便生生断成两截。
那厢他还不满意,恼怒道:“宫中规矩严苛,哪怕管教嬷嬷也不敢随意处置下人,她算什么英雄好汉在小小女童面前呈威风。”
童年的梦魇就这么轻飘飘落到一旁,沈确愤慨着,江绾依却莞尔安慰,“我曾经无比惶恐戒尺的威严,时过境迁,现在才恍然发现,只不过是那时的我太过懦弱,不敢反抗罢了,如今想想,常嬷嬷也不过是背靠着母亲,色厉内荏。”
沈确有些心疼,“绾依。”
江绾依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无事,都过去了。”
说罢,她兴致勃勃地又翻起其他东西给沈确一一给沈确介绍着,沈确右手撑着头颅,拿出十足的耐心聆听,神色颇为温柔。
直到夕阳的余晖渐尖落下,橘色的夕阳将大地染成一片桔红色,江绾依才回过神,喃喃道:“时间竟是过得如此快。”
声音中带着一丝眷恋与不舍。
沈确正色道:“无事,待明日你再继续细细讲给我听。”
顿了片刻,他似是保证道:“绾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余晖轻柔地落在江绾依的面庞,柔和的面庞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沈确一颗心突突直跳,不知为何,两个人明明靠得极近,沈确却总觉得江绾依离自己很远,浓浓的哀伤笼罩着她。
“沈确。”江绾依轻轻合上木箱,像是下决心将所有的过去都尘封一般,纤细的手指眷恋地抚摸着上面凸起的花纹,“我曾发誓,这个盒子要等我成亲后,要同我夫君一同打开,将这些故事一一讲给他听。”
起初,沈确还神色如常,微微颔首,可是随着将江绾依话语的深入,沈确的表情渐渐凝固,双目睁大,满眼不可置信,他嘴唇微微张开,半响说不出话来。
“绾依。”过了好久,沈确才找他的声音。
谁料江绾依躲过他探究的神色,将木盒重新放回坑中,站起身来,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吟吟的笑容,拍拍手轻快道:“好啦,沈确,还要辛苦你啦,麻烦你再把它埋回去吧。”
等收拾完一切,天色已然黑沉,沈确将江绾依送到离江府两公里处,道:“绾依,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你……回去的路上小心。”沈确的贪婪的注视着面前少女的面庞,在心中描摹着少女每一处眉眼,想将她深深刻进心中。
江绾依点头,拍拍身上的泥土,神色自然,“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等我去寻你。”
沈确一个激灵,明日?原来今晚并不是他的死刑,顿时少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江绾依神色古怪地瞧着沈确短短时刻,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变化,但她今日太过疲惫,也无暇深思细究,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洇出一滴生理性眼泪,袅袅婷婷转身向江府走去。
只剩下沈确一人伸着脖子如同望妻石那般目光炙热盯着渐渐消失的背影。
此刻桐月正在厢房中急得团团直转,晚间用膳时小少爷亲自来找小姐,她只得借口小姐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下,废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打消江一黎请大夫的想法,软磨硬泡将他哄走,才惊觉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天色已然昏晓,桐月一颗心像架在火架上反复煎熬,临行前小姐不许任何人跟着她,说是有件重要额事去确认,可是整整一日过去,江绾依还没有回来。
一想到江绾依近日的反常,桐月心中暗悔,她不该放任小姐一人出门的,就在她下决心先悄悄寻人时,江绾依就在此时踏入房间。
桐月长舒一口气,回来就好,她担惊受怕一整日,生怕江绾依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
主仆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江绾依似是瞧出桐月心中所思所想,她浅浅露出一个微笑,摸摸桐月的脑袋安抚道:“放心,我没事。”
桐月只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钟家欺人太甚,老爷夫人近日也是愁容满面,更别提处在漩涡中心的江绾依了,别以为她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她还能听到小姐幽幽的叹息。
江绾依坐在铜镜前,映出一张略带轻减的面容,她抬臂依次将发间的珠钗的取下,乌黑浓密的长发如瀑布一样散下,桐月走到她身后,握着珍珠篦子一下接一下柔顺的梳着。
“桐月。”江绾依轻声喊着,“明日,还要你辛苦再帮我撑一日。”
桐月手一颤,江绾依既然选择隐瞒自己,那定当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只是事到如今,她格外担心小姐会一时想不开会做些傻事。
“放心吧。”江绾依低首敛眉,遮住了瞳中浓浓的哀伤,“梦很快就要结束了。”
夜幕入墨,浓稠地铺展在天际,唯有一轮满月,如同硕大的明珠,高悬于苍穹。
沈确一袭玄色长跑,衣角随风轻轻飘动,他身形修长,安静的坐在窗台边,一条腿微微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上面,另一条腿自然下垂。
清冷的月光毫无保留倾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双眼深邃如渊,直直地望向那轮明月。
修长骨节分明的掌中,一枚碧色玉佩在掌间翻转,泛着温柔的光芒,他仿佛与世间喧嚣都隔离开来,一个人,一整夜,独独望向明月。
晨曦乍现,天际先染出一抹鱼肚白,须臾,橙红色霞洇散晕染,柔和的晨辉倾洒于京城街巷,金陵城又开启了新的一天热闹景象。
沈确一清早就已伫立等候,一身崭新月牙白锦袍,腰间束一条墨玉腰带,愈发衬得他身子挺拔,犹如苍松傲雪,丝毫未有昨夜整晚彻夜未眠的模样。
他来回踱步,目光牢牢锁定在街道尽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看看江绾依到底行至何方,若不是害怕替江绾依惹来没必要的麻烦,或许天刚亮他就在江府门前蹲着了。
终于,一辆装饰精巧的马车缓缓行于街头,车轮“辘辘”作响,悠悠行至金缕阁门前。
马车帏帘轻掀衣角,江绾依的乌亮杏眸正正与沈确对上,眉眼间掩不住的诧异,她瞧瞧日头,道:“你等了我很久?”
沈确勾勾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神情专注,“我也是刚到。”
江绾依点点头,“上来吧,今日我们要去最后一个地方。”
沈确笑容微滞,他挥挥手谢绝车夫停靠的动作,伸手矫健的翻身上车。
车厢内,江绾依今日衣裙朴素,淡青色的罗裙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寡淡的感觉,更显身姿婀娜,恰似春日柔柳。
她躲开沈确炙热带着探究的目光,如同与寻常好友聊天般聊着家常,“我昨日糊涂了,竟忘记问你下榻何处,只好再来这金缕阁碰碰运气,少不得再麻烦掌柜的,只是没想到,竟这般巧。”
沈确右手握拳,他目光矢志不渝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两人明明离得极尽,可江绾依的目光却始终游离躲避,偶有目光交汇,少女很快如受惊的小兔般很快将目光挪开。
沈确解释道:“我母亲来自萧氏一族,族中一脉善于经商,产业也算遍布全国,金缕阁也有萧氏参股,故而此次我也算沾光借助在此。”
江绾依本意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打破两人间始终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只是没想到沈确竟然如此认真的解释一番,也没想到原来京城中世家大族牵扯竟然如此深广。
她点点头表示受教,“愿是如此。”
“绾依,不是碰巧。”沈确的目光牢牢锁在江绾依脸上,“我一直在此候你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