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沈确突如其来话题一转,江绾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确微微倾身上前,身姿笔挺,目光炙热而坚定,牢牢锁住江绾依,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绾依,我一直在此候你,心中欢喜,我……”
“小姐,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面的吆喝声,生生打断了沈确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绾依暗中松了口气,她的耳根处传来阵阵灼烧,若是有面铜镜在此,必定能照出她满面通红的模样。
她连忙不迭道:“好了,我们快点下车吧。”
话音刚落,还未等沈确有何动作,江绾依便做贼心虚般掀开车帷急急下车,裙角如翩跹的蝴蝶般很快消失不见。
车厢内还浮动着少女残留下的清幽淡雅的栀子花香气息,沈确眸中黑云翻滚,少女避之不及的模样与躲闪的脸庞深深映刻在他的心底。
沈确握拳,轻闭眼眸,压下心底欲破土而出的疯狂与叫嚣,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一下马车,一座略显古朴的侧门映入眼帘,略显陈旧的朱门旁,一棵老槐树身姿苍劲,枝叶繁茂,将半扇门都笼罩在阴影当中。
沈确跳下马车,加快脚步,站在早已在寺门前等候的江绾依身后。
不多时,寺门缓缓打开,一位年纪稍长的和尚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他一身黑色僧袍,衣袂飘飘,气质温和,眼中透着慈悲,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朝着江绾依行了一礼,声音低沉而温和,“阿弥陀佛,江施主,一切都准备好了,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江绾依立刻还礼,面带歉意,“多谢悟尘大师,今日多加叨扰,还望大师海涵。”
悟尘连念几声“阿弥陀佛”,便转身在前方带路,江绾依给面带疑惑的沈确使了个眼色,沈确虽心中纳罕,可仍然乖觉地跟在江绾依身后。
一行人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缓缓向寺庙深处走去。
寺庙内古树参天,日光透过茂枝繁叶,洒下斑驳光影,仿若点点碎金,石板小径两旁,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绽放。沈确时不时抬起眉眼打量着处处飞檐斗拱的庙宇,雕梁画栋却不失古朴端庄。
江绾依身姿轻盈走在前畔,如春日柔柳,如花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沈确紧紧跟随其后,若有所思,绾依曾对他说过,她从不信神佛,只是今日缘何却带他来寺庙。
“到了。”
还未等沈确思索出答案,纤细高挺的身影停住步伐,婉转柔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灰衣僧人早已不知所踪,行至寺中一处幽静所在,一座恢弘的殿堂映入眼帘,殿堂正中央,一座白玉雕琢的菩萨像静静伫立,面容慈祥,双目微阖,嘴角挂着一抹如有似无的浅笑,周身散发着柔和光晕。
沈确面带疑惑,他叉着手在佛堂中踱着步晃来晃去,此间佛堂处处精细,一看便造价不菲,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与功夫。
“沈确,快过来。”身后传来阵阵的催促声。
沈确回身,不远处的江绾依已经走到蒲团之前,手中拿着几支已经点燃的线香,轻烟如丝缕般袅袅升腾,沉木檀香浓厚的气息氤氲整个大殿。
沈确几步走到少女身前,江绾依将手中点燃的沉香递给他,声音轻柔:“金门寺的菩萨最为灵验,我母亲常来寺中布施,故而悟尘大师才愿带我们来此,否则除了法会时期,这间佛堂从不予开放。”
葱白般嫩生生的掌心中是三根乌木檀香,见沈确迟迟没有接过,江绾依偏偏头,又将手掌向前推进几分。
沈确转身,佛龛上的菩萨白玉无瑕,透过雕花窗棂的暖阳倾洒其上,无比的圣洁与慈祥。
只是……
沈确站定,面色无比认真,“绾依,我过惯了尸山火海的日子,更是见过血流成河,佛祖的慈悲之心怕是照不到我。”
江绾依微顿,见沈确越说越认真,一阵气恼涌上心头,她无视沈确嘴中嘟嘟囔囔说个不停的碎碎念,豪横地一把扯过沈确背在身后的右手,一股脑将住住香塞在他手里。
柔软煦暖的白皙手掌与古铜色手掌交融,又很快分开,沈确眼睫轻颤,莫名的痒意爬上心头。
少女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江绾依再也不看他,她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手中高举住香,发现身边的人还跟个木头一样杵在一旁。
江绾依没好气瞪了沈确一眼,“你还站着做什么?”
沈确摸摸鼻子,少女脸颊洇着淡淡的粉色,气鼓鼓眯着眼瞧着他,仿佛他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下一秒她就会不客气了。
罢了,沈确一撩袍角,顺从地跪在江绾依身旁,若是她能因此心安便好,希望佛祖千万不要因为他的一身煞气而无视少女笃诚的心意。
江绾依挺直腰背,眼神带着虔诚直视着面前的菩萨,郑重的声响回荡在整个佛堂,“沈确,你一定要心怀敬意向菩萨许愿,菩萨才能听得见。”
话毕,江绾依紧闭双眸,高抬手臂,将檀香举至额顶,仿佛是天下最忠诚的信徒一般向菩萨祈祷。
江绾依从前不信神佛,如若世间真的有神明,她一心向善,从不与人纷争,为何偏偏与钟家这个麻烦纠缠不清。
可是在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哪怕再坚硬冰冷的心也会有一丝软弱,她还是偷偷向上天祈祷,能让她再最后见沈确一面,一面就好。
故而当沈确真的活生生出现在江绾依面前时,江绾依心中无限欢喜,神明真的将沈确再次送到了她的身边,如此她便已经满足了。
江绾依不由得将手中的檀香又高举几分,心中一字一句带着十分的敬意默念一遍遍默念着,愿沈确今后的人生,岁岁平安无灾恙,朝朝喜乐有安康,顺顺如意,此生安康。
沈确侧着身,漆黑幽深的眼眸死死粘在江绾依上,少女脸庞白皙,一身青色萝衣,在暖光下格外的温柔,仿佛是九天圣女下凡尘。
江绾依双眸紧闭,鸦青般浓密的羽睫轻颤,如同两把小刷子,颤巍巍刷在沈确的心头。
沈确喉结上下滚动,像魔怔一般,抬手慢慢靠近少女娇嫩的脸庞。
骨节分明的手掌越靠越近,沈确英挺健硕的身躯也不由自主贴近娇小的身体,巨大的阴影如同夜色中伺机而动的野兽,慢慢吞噬着面前懵懂的、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离如花般红唇只有方寸之时,江绾依那郑重而认真的神色慢慢浮现在沈确脑中,沈确猛然回神,暗骂一声,坐直身体,小心翼翼观察少女神色无恙后,跳到嗓子眼间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他暗暗呼了一口气,看着手中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檀香,灰色的粉末散落在他锦袍边。
沈确绷直身体,生平从不敬神佛的少年将军此刻也将檀香置于胸前,暗自祈祷,愿神佛将一切业障尽诉他身,唯愿江绾依平安喜乐。
十息过后,江绾依似是觉得菩萨终是听到了她的许愿,她缓缓睁眼,双手置于额上,缓缓俯身叩首,恭敬地将檀香置于香炉中。
沈确也毕恭毕敬地插上香。
走出佛堂,跟在江绾依身后,沈确像是不经意般问道:“绾依,你心中所求为何。”
沈确心中盘算,只要是江绾依所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江绾依扭头,亮晶晶的杏眸中满是狡黠,她歪歪头,俏皮一笑:“秘密,说出来便不灵了。”
沈确一愣。
“那你呢?”江绾依好奇问道,不知道沈确又求了些什么,她自然明白沈家的功绩是一刀一剑厮杀出来的,从前是,以后亦是不少,她日日恳求菩萨日后保佑沈确平安,可是天下名叫沈确之人犹如过江之鲫,江绾依又免不得担心菩萨日夜忧烦世间疾苦,若是认错了人又如何是好。
所以江绾依无论如何都下决心带着沈确来此一遭,如今菩萨也是见了他的模样,想必日后她吃斋念佛,念她心诚,菩萨定会佛法加身,护沈确平安。
沈确虽不言,可江绾依知道他是个极为骄傲之人,沐浴过刀山火海的将军自然最信奉的便是手中的刀,江绾依本以为说服沈确是件难事,可她睁开眼,少年老老实实跪在他的身畔,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不知,沈确又求了些什么。
沈确摩挲着下巴,拖着长腔道:“我嘛——”
江绾依拉长耳朵,身子也悄悄凑近几分。
沈确也故作神秘的俯到她的耳畔。
“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
温热的呼吸缠绵到少女的耳畔,江绾依的脸颊绯红,她气鼓鼓的看着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的少年,不禁又羞又躁。
她生气的一跺脚拧身就跑,“沈确,我不理你了。”
沈确嘴角上扬,他大步流星地跟在江绾依身后,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绾依,你等等我。”
幽静的山间回荡着欢快的笑声,惊起群鸟盘旋枝头,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