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芊尔一手找到旁边的椅子站起来,她的身体受不住任何的伤,所有伤口都在缓缓开裂,其中的皮肤变得褶皱遍布,像是干裂开的土壤——正在渐渐老化。
她一手抓住瑞慈帝往自己身后一推,目光如同毒蛇般盯着元北庭一动也不动,喃喃着:“我做了什么……你怎么敢问我,我能做什么……”
她猛地将那握在手上的簪子狠狠摔在地上,珠玉尽碎,红的是滴落的血:“你怎么不去问问喻皑都干了些什么?!”
元北庭迟疑一瞬,心里升起不好的猜想:“……什么意思。”
苏芊尔这么多年,没有一时一刻不在爱,也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恨。谈起儿子,她像是终于无法维持那道挂着的面具,兴许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她并不介意让元北庭跟她一起下地狱。
她笑,却是扭曲至极的:“或许,你也懂,什么叫因果报应吧?”
元北庭突然想起当时在凌顶山上,陈睦状罪簿的簿主翻着罪状,跟他一字一顿地道。
“司怀昀,前世喻皑,万罪不赦,应处以活死罪罚,天煞孤星,后代不幸,不得好死……”
后代不幸……
元北庭的头一下子很疼,苏芊尔得逞的笑在他面前晃得不成样子。他额头上的印记突然发起烫来,弄得他越发难耐。
然后,他就看见苏芊尔的表情僵滞了好一会儿,目光近乎灼烈地盯着自己的身后。她不再笑,垂着头,眼睛斜着,似是躲避,带着些讥讽。
最后冷然道:“你还是来了。”
“是为了谁呢……”苏芊尔胡乱指着,“你疯癫的妻子?你痴傻的儿子?还是……”她的手指晃悠着轮到了元北庭,笑容灿然而凄凄,分外恶毒,“你忠诚而痴情的狗?”
司怀昀挡在元北庭面前,冷静得几乎冷血。
他的目光盯着那个怯懦不已的身影:“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的儿子?”
苏芊尔嘻嘻笑着:“怎么,你不认识了吗?多可惜,你居然不认识你的儿子,要不我给你俩做个介绍呗?”
“不,不对,”她突然又改了口风,“这才不是你的儿子,这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司怀昀看了她片刻,随后开口,言简意赅,像是在评价什么物品:“你疯了。”
他永远知道如何刺痛她的心,就这三个字,苏芊尔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被戳烂了,突然狂怒起来:“是!是!你也知道我疯了!我怎么能不疯,你以为不疯我还能活多久,带着我的儿子活多久?!你一直想让我死,我偏不死!你能怎样?!我还要把你的心血一点点啃烂,你不得好死,还要连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死!”
元北庭那一瞬就怒了:“苏芊尔,你给我闭嘴!”
他下一秒就要出手,却一下被司怀昀给拦住了。其实司怀昀哪里拦得住他,只不过司怀昀一拉他的手,他就根本动不了了。
司怀昀看了一眼一边的瑞慈帝喻丰,眼睫微颤,随后只是摇摇头。
“承蒙吉言,”他勾出一抹极浅的笑,“已经不得好死过了。”
苏芊尔看着司怀昀轻轻地握了一下元北庭的手腕,好像一下被刺痛了眼睛,咬牙道:“死了……你现在还是护着他,你永远护着他,他害得我苏家满门灭门!你依旧护着他!”
司怀昀打断了她:“你苏家当年功高盖主,你这么多年还没想明白吗?”
苏芊尔凄然扯出笑来,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比谁都通透,否则怎么会恨得这么深。她发了疯似的喃喃自语:“不得好死,暴虐成狂,残害忠良!苏家立功百丈,却只得三尺薄棺。而陛下却良心得安。”
“天地间,为何有如此不公!”
司怀昀冷眼旁观,随即回头,随意摆了摆手:“把这两人抓起来,带走。”
百里落天应声而上,苏芊尔被牵制住,她红着眼冲他吼:“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司怀昀同她对视:“现在我有很多事要问你,不会让你死。你也不要想着死,如果你死了,喻丰我不会动,但我会放他回去。”
如今的瑞慈帝喻丰,到底只是孩子心性,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已然惶惶然地抖成了筛糠。
就这么一个痴傻了的皇帝,就算那伙大臣念及旧情,打着被暗害了的名号斥责天道不公,可他最终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只会不明白,为什么身边没了母后,也没了陪他玩的侍女,更没有了锦衣玉食,周遭再也没有待命的忠臣,转而都是带着怜悯与鄙夷的打量,这都是对一个孩子最重的刑罚。
苏芊尔泪如雨下,她刚想扑向司怀昀就被暗卫架住牵制,她只能哑着嗓子含恨:“喻皑……喻皑,你无情无义,你不得好死!”
苏芊尔发狠甩开暗卫的手,手指扳上旁边的梳妆台稳住身形,恨不得将司怀昀掏出一个洞来。她当着司怀昀的面踩上散落在地上的簪子,擦过了元北庭身边。
两个争锋相对的人突然都没有了针对对方的心思,就这么擦肩而过。
司怀昀的目光在簪子上落了一会儿便面色不动地收了回来,顺势就从元北庭雪白的衣角往上走。
刚往他的方向走一步,元北庭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向下落,跟司怀昀错开,司怀昀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最后元北庭近乎是执拗地,好像前不着调一样说了一句:“我不会走。”
司怀昀愣了片刻,一只手堪堪抬了半寸就停下来,最后还是握紧成拳藏在袖子里,低着头看他:“正合我意。”话毕,他转身离去。
元北庭进来的时候早就悄无声息地将这间府邸里所有的防卫全部都解决了,而苏芊尔本来也没想活过今晚。瑞慈帝会出现在这的原因不明,不过看他这个样子,想必也根本离不了自己的母后。
所以就这样,司怀昀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明渊的皇帝和太后给掳走了。
等司怀昀走后,元北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缓缓调息,隐去额间的印记,心有余悸地感受着眉间那股未散的烫意,也不知道司怀昀有没有看见。
那枚罪奴印实在是自己心中的一块沉疴旧疾,他卑于让任何知情者看见。
苏芊尔准备的毒倒是不俗,似乎与刺杀炎适帝的毒出于同源,能让他调息到现在才压下。而心口那块伤仍然血流不止,缀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像是傲然于寒冬的红梅。
一想到本来这毒是为谁准备的,他就恨自己刚才没有干净利落地动手。
他是动不了手了……
川千央解决完外面后,看见司怀昀走了才匆匆忙忙跑进来,看到元北庭这副嘴唇泛白的样子大骇:“——主子!”
她并不认为元北庭能被一个人族伤到,下意识就是:“是司怀昀伤了你?!”
元北庭愣了愣立马就回“不是他”,话音刚落就被川千央抓起手上下检查了一遍伤口,元北庭倒也不动了,就让她伺候着,看着她眉宇间的焦急和忍耐不佳的愤怒,笑道:“行了,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弄死我不成,已经不碍事了。”
川千央知道自己主子虽然护着司怀昀,但也不至于自欺欺人,其中缘由不是她一个属下能问的。可又心急如焚,于是脸上就没了什么好脸色:“是是是,您天下无敌举世无双,属下是被你这几年给废物到了才一时心急。”
元北庭依旧笑眯眯的:“听着不像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