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东郊关并不是只有一条道路,城墙侧边是一片丘陵地,尽管因为军事隐患已经挖去了大半,可为了埋伏还是留了许多山涧。
此时山涧中驻扎着一队军队,放哨的哨兵是一个老兵,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朵眼睛都还十分灵敏。
他守在一个高坡上看对面的动静,不远处的地方不时传来几声响动,是那群巡逻的来了。面前露出一个年轻的,甚至于有些稚气的面孔:“老徐放哨呢?”
他没好气吼道:“一群小兔崽子要不来替你老子?”
巡逻队哄笑,声响渐渐远去。
他这片地势说好也好,说坏也坏,这边本就是丘陵地,而且因为挖过的原因,离城越近的丘陵就越矮。他或许可以将身边这一片都探查清楚,可却不知道对面山涧里发生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们会点起烽火,也会传书来弥补这一段空缺。
老哨兵咬了一大口粗粮饼,咀嚼间突然察觉到些许风吹草动。他突然想起,似乎已经到了要派人传书的时候了。可面前安静得过分,他突然有些心悸。
他顿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拿起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长矛,摸出腰间的千里望。那有着波动的草丛里突然伸出一抹银亮的闪光来,依据他的经验,那是用来开道的砍刀。
老哨兵还没来得及敲响一声预警,对面的一箭射过来,只听见嗖的一声,这弓箭射穿了他的头颅。他从高坡上跌落下去,双眼在被射中后还是有神的,直直滚落下去,手脚抽搐了两下,死了。
——前面的哨兵也是这么死的。
而杀他的东西在树影中蛰伏着不似活物,紧接这东西之后的明渊军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这一个山涧,将其归为己有。明渊的军队好像过境的蝗虫,将这一片地域缓缓蚕食,他们一步步的图谋冷静有序,突进的速度又好像是飓风降临。
等到平津反应过来时,明渊的几十万大军已经打到了黑鹰军的巡防营地,将营地撕了个粉碎。
传信的信使勉力跑到了城墙下,信刚交到守卫军手上就彻底晕过去了,甚至无法定论他的生死。他的马早就被射死,只能徒步跑过来,没想到信使只活了他一个,消息传得极慢。
他们这不要命的架势让平津难以抵挡,明渊好像把所有的重武器都拿了上来,一旦占领了优势就疯狂攻城。尽管城门不久前才做过加固,还是抵挡不住这疯狂的进攻。
他们觉得他们好像不是跟人在战斗,而是跟一群凶猛猎食的野兽。
天空本来是有日月的,但那密密麻麻的箭雨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将天空遮蔽。
一块又一块的礌石轰击上城门,北门的军队远远不如正面战场的东门,尽管拿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立马部署了下去,城门还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司怀昀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早就调遣了人马来到北门支援。而东门的军队支援需要时间,而且弄不清楚战术,更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孤注一掷。
苏芊尔站在最后压阵,她如今只剩一只眼睛,但视力却可以一望千里,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城墙上的司怀昀。那一瞬间,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原本慵懒的目光顿时如炬般盯了过去,她抓住旁边守卫的衣领,几乎失控般问:“为什么是司怀昀在守城!难不成南洋军已经到了吗?!”
守卫哭丧着脸:“太后,属下也不知啊。去的勘察队还没传回来任何消息啊。”
“废物!”苏芊尔将守卫狠狠甩下,双眼发红地盯着城墙上,“给我全力进攻,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将再无退路。攻破驻东关后,我要拿司怀昀的人头来祭旗!谁敢退一步,格杀勿论!”
黑鹰军经过半个月的战斗,实际上已经十分疲乏,但此时面对黑压压的明渊军,他们再次表现出了他们的英勇无畏。明渊军奋力向上攀爬着,后面有箭雨掩护他们的进攻,不断有人中箭受伤,有一个士兵手边没有了可以往下扔的东西,就把自己肩头上的箭硬生生地拔了下来,随即奋力扔了下去,射中了一个明渊兵。
他哈哈大笑着往下啐了一口,向周围的战友炫耀:“你看老子,够不够有血性!”
他的战友猛地将他按下,躲避过了一支正朝他面门而来的箭,心有余悸地拍了他一下:“你这傻子!你是不是欠老子的酒不想还了!”
他伸手去拔那支箭,狠狠掷下去,哈哈大笑着:“你可得有命喝啊!”
寒风在这场血雨纷飞中呼啸着,卷着刀子般的风雪划着每一个人的皮肤。
登上城墙的明渊军拔出了腰间的刀,跟四周伤痕累累的黑鹰军打斗厮杀起来。
其中一个黑鹰军拔掉了身上的箭,剧烈的刺痛让他被寒冷夺走的知觉又回来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大喝一声,往那个正要向自己倒地的战友挥刀的明渊军冲去。
那把刀捅入了他的腹部,他发狠从明渊军的脸上咬下一块肉,随后推着那明渊军一起跳下了城墙。
攻城战打了两天两夜,城门几次被夺下,又被黑鹰军拼尽全力重新夺回,期间不断有明渊军冲进城池中。第三团专门抵御这些敌人,数次的失守已经让他们所剩无几,最近的一次伤亡是一个士兵将他们引到倾圮之下,将自己和敌人一起掩埋。
司怀昀拔剑将旁边的一个敌军砍了,他本想去拉一把差点被明渊军拖下去的黑鹰军,那明渊军却突然发狠一般对着他吐了根毒针,随后余毒迸发,瞬间脱力,跌落下去,大喊着:“明渊万岁!陛下万岁!”
刺客!
“大帅!”那黑鹰军几步跑到他身边来,着急地想要呼唤战友,却被司怀昀一手阻住。
他看着城墙下的明渊军突然有一部分往后防守,忍不住笑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沫来:“元历近啊……”
元历近如今只觉得司怀昀这疯子怕是疯了!
本来黑鹰军的正面战争是由也应该由元历近来指挥,但司怀昀坚持让元历近带兵去绕后突破明渊军的后卫,并且还跟自己约定了一个炊烟信号,元历近带着人迅速绕后潜伏。
他以为司怀昀能有个分寸,所以在城墙第一次破的时候他没有动,在黑鹰军只能往下扔尸体了也没有动,甚至于第三团都要覆灭了,他还是没有动。
但等到司怀昀被刺客下毒后,就在驻东关即将守不住时,元历近觉得他是等不到司怀昀的信号了。
于是他下令,立马进攻明渊军后卫。明渊军原本防卫着后卫,但这么多天都没人打过来,前线又越来越紧张,于是又松懈了防备。
此时元历近一触即溃,弄得明渊军不得不撤军往后防备。
元历近随即躲进了深山中,跟来围剿的明渊军玩起了地洞攻防的躲猫猫。
攻城战第七日,驻东关城门破,驻守在城墙上的黑鹰军往后撤退,但后方不断飞来的箭雨显然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松地撤退,无数的黑鹰军脱力被击中,掩护着自己的战友撤退。他们在城墙上燃起了一把大火,他们被火点燃,往冲锋而来的明渊军冲去,让明渊军的冲锋军损失大半,为战友争取时间。
苏芊尔带着大军兵临城下,她看见城墙上还有一个人——司怀昀的随从,百里落天。
苏芊尔冷笑着:“怎么,喻皑死了?你打算给他陪葬吗?”
百里落天默然地望着底下的苏芊尔,周围的大军已然悄然包围了城墙上,拿着弓弩对准了他。
他顿了顿,道:“不。”
“我是违反了命令,来守卫他的。”
正在向后撤退的黑鹰军按照命令从北门撤到了西门,等跑到西门的时候,他们却迟迟没有等来大帅。
黑鹰军余部瞬间发现了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要重新往北门冲杀。
苏芊尔还没反应过来百里落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答案就已然揭晓。司怀昀从坍塌的废墟中走了出来,甚至穿过了层层围困的明渊军,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城墙上。
苏芊尔正要怒斥那么多明渊军干什么吃的,随即,在所有明渊军惊骇的目光下,司怀昀将他们的君主,瑞慈帝挂在了城墙上。
瑞慈帝此时已然是昏迷的状态,不然肯定会惊慌地大叫。
司怀昀淡淡地扫视着底下的明渊军,勾着唇:“有胆敢弑君者,尽可上前。”
苏芊尔一口牙几乎咬碎,她怨毒地盯着司怀昀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明明都已经这么狼狈了,却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更加可笑可悲。就好像她做了这么多,自己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而真正罪该万死的人却仍然潇洒快活,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旁边的秦肃惊疑不定道:“太后,这如何是好。”
国家之间的战争,打的都是为了陛下的名义,而许多人最终归宿点也就是陛下,陛下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神明的代言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若是陛下都死了,信仰崩塌,他们还为谁而战?
就像是当初,喻皑弑兄夺位,冒天下之大不韪,才导致了几十年来无休无止的叛乱。刺客,毒,暗器层出不穷,就连临国匈奴都能以此名义,进犯明渊。
屹立了百年的国都都可以放弃,唯独神的代言人不可陨落。
苏芊尔也是真的漏算了这一步,她没想到,司怀昀竟真能以这样卑鄙无耻的方式,用自己的儿子,来威胁明渊退军。她听着旁边疑虑和退却丛生的军队的声音,言语之间没有一句不是退,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她随意拿袖子擦拭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前金光闪烁。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喻皑啊喻皑,你这卑鄙无耻的下作东西!”
司怀昀默然看着她。
太后跟皇帝血肉亲情,秦肃背不了这个弑君之罪,眼见着司怀昀的刀刃离瑞慈帝越来越近,瑞慈帝的脖颈上已经流下血线,他瞬间慌乱起来,不等太后命令就要下令退军。他刚一开口发出一个音,突然被旁边的苏芊尔拔剑杀了,他的脸上甚至没来得及有什么表情,头颅已然落地。
撤退?
凭什么!
她苏芊尔苟延残喘近五十年,疯过,生不如死过,在偌大的皇宫中心机用尽,杀了不知道多少垫脚石,甚至还要放下自己的身段去讨好那些大家氏族。偷偷摸摸地藏着瑞慈帝残障的事实,不惜用蛊,不惜下毒,不惜跟自己厌弃的魔族合作,不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苏芊尔握着沾血的剑,抬头看着司怀昀。她缺了一只眼的空缺突然亮起红色的虹光,随即几条黑线纠缠如藤蔓般从里面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攀附着眼眶,可在末端却绽放出一朵雪白的花。
她的眼里流出血,将花朵的边缘染红,余下的就顺着花瓣滴落到她伸出的手指上。旁边的明渊军虽然服用烈药已经处于精神崩溃边缘,但看到这诡异至极的一幕,还是吓破了胆子。
苏芊尔顺着生长出的黑色藤蔓走上了城墙,她手中执着沾血的剑,衣袂随着飓风翩跹,一步一步走到司怀昀面前,司怀昀一步未退,被她的藤蔓扼住了脖颈,荆棘刺入了他的肉,吸食他的血。
苏芊尔冷笑着:“司怀昀,我特意为你调制的毒,你喜欢么?”
司怀昀被她刺入皮肉,诱导了压制的毒性,体内瞬间五脏翻涌,他嘴角流淌下毒血,却依旧笑得四平八稳:“无妨。只是苏芊尔,你得知道,我死了,不会留下你的儿子。”
他轻声道:“你少拿这东西来恶心我。”
苏芊尔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得弯腰,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下一秒,她的手掌就穿过了尚在昏睡的瑞慈帝的心脏,瑞慈帝的身体只来得及抽搐一下,然后就被随手扔下了城墙,城墙下的士兵纷纷如遇蛇蝎般退后,他们的脑子已经无法理解此时此刻的场景。
苏芊尔突然将司怀昀摁在了地上,荆棘分别缠绕住他的手脚,将他钉在墙上。她双眼猩红,已然陷入疯狂:“喻皑!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觉得你的威胁会让我放过你!现在你怎么不还手?怎么,被毒得已经动不了了吗?!你已是强弩之末,但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的,哈哈哈!喻皑,你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松!”
司怀昀因为疼痛而瞳孔放缩,他还是笑着,不发一言。两人近在咫尺,好像恨不得撕烂对方,否则这场仇恨将不死不休。
“芊尔……”苏芊尔一瞬间神情恍惚,她好像听见了那个人唤她,那人是世间最温润的玉,是人间最深情的阳。
他注视过来的目光让人觉得,自己是他心上最珍贵的宝物,他赞赏着她道:“朝珠玉露轻颦笑,梅花三落青绿腰。”
“陛下……”苏芊尔突然落下一颗血红的泪来,与此同时,举起了她的屠刀。她的精神好像陷入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