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司怀昀在清晨的时候听见了元北庭起来的声音，似乎是手下铺子店主来找他，元北庭低声嘱咐了几句，将一切安排好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等司怀昀醒来的时候，元北庭正在窗边束发，察觉到他醒来，头发又散下来，走过来摸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散下来的头发弄得司怀昀有些痒，扯了被子挡住：“今早叶络系是不是来了。”

元北庭应声：“叶姑娘说，你通知得太突然了，她没来得及准备。昨日有一批货过来了，她昨天想找你说明，结果没找到。”

司怀昀接了元北庭递过来的衣服：“你打算怎么办。”

“乘船，”元北庭用手随意梳理长发，“我护送这批货去落泉。”

“什么时候出发。”

“等你好了就出发。”

司怀昀应了，没再关心这件事。元北庭的手总在自己腰上不安分地检查，他还有些累，于是任凭元北庭摆弄自己。

他坐在窗前，身上穿着墨蓝长袍，耳上一枚鲜艳的红宝石坠着银链耳饰落在肩上，歪头的时候贴在脸颊上，有些凉意。

司怀昀对镜看自己梳理整齐的头发，元北庭还在他的头上别了一支孔雀翎，羽尾絮如流苏，色彩翠如碧玉。而他看见桌上元北庭的簪子也是一支孔雀翎，两者相恰相配。

司怀昀道：“我给你束发吧。”

元北庭坐在他面前，司怀昀拿着那支孔雀翎银簪替他将头发都束上去，选了一件背后绣着孔雀的墨蓝骑射服，一对皮质的护臂，黑靴高尾，两条长至腰间的发带，看起来十分少年气。

元北庭很久不穿这样的衣服了，有些不适应地摆弄了一下护臂：“殿下，用些早点吧。”

此时商队正在外面等着，听说元北庭和司怀昀与他们同行，连镖队都省得请了。桌上的美食来自各地特色，司怀昀都尝了个遍。

元北庭道：“对了，叶姑娘那月份，怕是要生了，所以选的都是水流缓慢的河道。但她自己说没大事，只让原来府里的一个会接生的婆婆陪着，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妥，你看我们是不是还招一个医师过来，顺便再请两个奶娘……”

“难怪昨晚你在床上这么说。”司怀昀突然道。

元北庭收拾碗筷的手一松，筷子啪嗒就落在了地上，他慢吞吞地蹲下去捡，然后只露出一个头在桌面上。若是此时长出耳朵，必然怂包地耷拉下来：“殿下……我昨晚喝多了。”

司怀昀也趴在桌子上，与他对视：“噢？睡完不认。”

元北庭立刻把手也放上桌子，但是依然只敢在桌子上露一双眼：“不是，我认。我只是，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如果是太过分的……还请殿下忘了吧。”

司怀昀捂着自己的肚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昨晚说，要让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

“……啊？”元北庭片刻后缓缓发出这么一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与无辜，以及在司怀昀肯定眼神下对于自我的深深怀疑。

他语无伦次道：“这……弄进去可能是我没注意，我有时候控制不住确实会这么想，但是据说这样弄会让你不舒服所以我一直没有。但是殿下，我从来没想过要一个孩子，我不应该会这么想啊，况且蛊魔根本不能留下后代，所以我怎么会……”

他勉强梳理清楚思绪，终于冷静下来，控诉道：“殿下，你骗我。”

司怀昀哈哈笑起来：“我是瞧你这么紧张，逗逗你罢了。”还没等元北庭发作，他又转而正经道，“是该找几个，你跟她说钱算我们头上，她立马就去了，其余的也不用我们费心。”

他们出发的时候，叶络系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居然在短短的一刻钟内找到了附近最好的医师，并且开好了合适的价码让这位医师随侍跟到落泉去，速度不可谓不迅猛如闪电。

司怀昀听了账面：“叶络系你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薅我羊毛。”

叶络系脸上挂着温温柔柔的笑：“东家让花钱还不抓紧，这不是质疑东家的财力么？”

这就是叶络系，温柔而坚韧，公道而圆滑，目光长远且胆大心细。

叶络系引他们去了主船上，里面布置得雅致金贵，都是叶络系亲自看着安排下来的，而他们今早才确定要跟船队走，这布置居然还能如此合东家口味。

他们祭了神，便准备上路。

从明渊到落泉，统共需要两个月。落泉那边的生意还没开张，明渊那边的已经全部关停，所以他们如今也只能自负盈亏，更何况东家他们打算在路上游玩，又不知要耗费多久。

叶络系算毕，面对着一堆的亏损焦头烂额，金钱仿佛就在她手心里流失，只觉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而在路上的一个月，他们终于到达了落泉，而她也成功诞下一个女儿。

两位东家都在那天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让她颇感欣慰。

她休息的那段时间，商队也没办法走，于是东家着人包下了最大的酒楼安排整个商队住进来，并且由东家亲自管这些日子的账目。

流淌过落泉国的河流名叫“落泉河”，是条宽大而深的河流，给落泉干涸的土地带来勃勃生机，于是落泉人感念母亲河慷慨无私的恩赐，以国名命之，为出身于这片土地而骄傲。

不过这里还是落泉国的边境，而他们的目标是泉京。于是稍稍安顿一会儿后，继续前行。

此时他们经过一片湖水，此地宽阔无边，周围却群山环伺，据说常有强盗在此处打劫过路商船。

今天的天色尚好，他们正在房中对弈，外面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很快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前面有打劫的江洋大盗。

很快，他们所在的船剧烈地摇动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叮叮当当的滚落在地。元北庭站起身来，与司怀昀对视了一眼，便抽身而去。

小厮有些惊恐地问叶络系：“掌柜的，就那位东家一个人？那伙强盗可多了！这这这，这能成吗？”

司怀昀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叶络系见了礼，道：“这伙人不仅多，还十分训练有素。”

司怀昀淡淡道：“无妨，不管是精兵还是草班的杂兵，都是一样的。”

元北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对面的船队，可谓是浩浩荡荡。他们暂时还没有对商队做什么，而是呈现包围状将整支商队困在其中。

船队上乌压压的，无一人轻举妄动，而让元北庭很奇怪的是，这只船队看起来这么有派头，居然连旗帜都没有。

要么就是没挂上，要么就是故意藏起来了。

元北庭还没来得及细想，却瞥见旁边一枝已经被河风吹尽花瓣的花枝突然剧烈摆动了起来，元北庭定睛一眼，只见有一道快如迅风的黑影朝自己扑面而来。

元北庭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就随手拿起那花枝，两三下对付过来，那道黑影极尽力量与技巧，居然能削掉花枝的一层皮。

而元北庭这边刚打退那道黑影，转而一纸折扇从极远的地方飞旋而来，元北庭轻巧一点地腾飞而起，让那折扇恰好从他头顶飞过去。一对闪亮的弯刀正在此时要扼向他的命脉，元北庭反应极快，以花枝格挡，这下花枝被那对弯刀切成了四段，不过他依然丝毫未伤，束成马尾的长发飘然，轻巧落地。

那道黑影继续如影随形，而元北庭向虚空中一抓，便扯到那人的衣袖，顺着手腕一翻折，便将那对暗器夺入手中。定睛一看，这不是暗烈还能是谁？

川千央大呼倒霉：“我都说了我早说了！一个回合拿不下，就会被主子抓到破绽！”

追风接了扇子，也显出身形来：“还不都怪俏童，指挥都指挥不清楚，含含糊糊的，让人怎么打？”

俏童立刻喊冤：“翡翠羽衣鸟本来就是看弱点进攻！可主子根本没有弱点，你让我指挥什么？！”

暗烈被元北庭松开，规规矩矩行礼道：“主子。”

眼见着八大护法都来了，元北庭无语道：“你们特地来给我找碴的？”

川千央轻轻咳嗽一声：“这话可就不好听了，我们都是受雇于人，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事的。”

元北庭一脸的不信，他们分明是觉得他此时没有成蛊魔，约莫着合起手应该能与他打个酣畅淋漓，结果还是一个回合就落败。

元北庭转头就看见了对面船队的主船上那个人，他腰间别着一把大刀，与他颇有些儒雅的样貌有些不符，看过来的眼神严厉而肃穆，沉声道：“元沙，你到底在干什么？”

猛然被指名道姓，元北庭心中一骇，疑窦丛生，惊疑不定。他看着这前世的顾方岩，后世他名义上的父亲元成山，顿了片刻，试探道：“父亲？”

元成山一哼，厉声道：“既然认我当爹，还不滚过来？！”

元成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国破家亡，家破人亡，这一切都因为敌国那荒谬无道的景献帝非要以这种惨痛的方式置他们于死地，让他痛苦不堪，却连死也不成。

而他那最小的体弱多病的儿子居然是那凶名赫赫的昌国侯，昌国侯作为景献帝为虎作伥的一把刀，亦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更惊悚的是，等他一觉醒来，他就和他的妻子一起变成了这梦里倒霉催的两人。

他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把祁清怜从边远之地接过来，然后当即向圣上宣布自己不干了，立马就要卸甲归乡。可惜如今看来是没有成功。明德帝以为他在找碴，差点要放下涵养同他对骂。

让他觉得不是在做梦的契机，是他在泉京中看见了川千央，他记得这张脸是元北庭身边的那位女子，元北庭的事他向来不过问，可这次他不得不问了。

川千央解释不明白，更不清楚前世今生的恩怨。正巧他们也在找自家主子，于是便暂时呆在主子这爹的身边，在今天才找到自家主子。

元北庭问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川千央道：“一个月了。”

元北庭略一点头，有些为难道：“你们先去稳住顾方岩，我先去跟殿下说明情况。”

川千央斥责：“您这是逃避……”她话还没说完，元北庭已经以看不清的速度飞速逃离了。川千央简直要骂娘，只能顶上一张陪笑的脸，转去安抚这位主子都不敢招惹的活爹了。

司怀昀看他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将门迅速关上，就算是遇见了猛虎野兽也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待元北庭走近，司怀昀还看见他那满头大汗，更加不解：“这来的是何方神圣？让你这样。”

“顾方岩，顾方岩来了，”元北庭像是活见了鬼，“而且他还不是顾方岩，他是我爹。”

司怀昀快要被他搞糊涂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了前世今生的记忆现在找上门来了？”

元北庭点点头。

司怀昀沉默半晌。

元北庭：“你觉得他来寻仇的几率多大？我们在落泉是不是没办法呆了……殿下你为什么收拾东西？？？”

“我觉得他就是来寻仇的。”司怀昀转头将几支元北庭做的东西收进去，“所以我们得准备跑路了。”

“顾方岩可能不会为难这一船的无辜人，但他一定会为难我们。”

元北庭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紧赶着也收拾了司怀昀专为他做的衣服，随后两人从前面船队的死角处，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等到川千央费了老半天劲将两边说服，元成山踏上了商船队上，可却再也找不到元北庭这小子的影子，众人才发现这两人早就已经跑了。

叶络系本来就胆战心惊的，听说两位东家跑了更是觉得命不久矣，差点吐血三尺。

元成山大怒，将这支商船队都扣了下来，现在就靠岸，把所有的货物押在码头。并且全城搜捕元北庭和那个极可能是景献帝的人，势必要将他们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