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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十二旒上白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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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兴七年,大一统前夕。

明渊的军队驻扎在落泉国京都的外围,泉京是一块难咬的骨头,他们久攻不下,已在此耗了大半年。明渊军队跋山涉水而来,客场作战,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再没有半点功效,朝廷里还不知要有多少张指谪的嘴。

昌国侯此战为主战派,大多数时候他的意愿就代表着陛下的态度。据说因为这边迟迟没有进展,陛下过几日就要动身过来。虽然他很想见陛下,但也不想因为这样的原因,未免有些丢人。

他此时坐于主账,与众将商讨接下来的战事。多次商讨后,众将再次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掐起来,比比谁的拳头更硬。

昌国侯揉了揉眉心,被他们吵得脑袋变成了两个大,挥手让他们各自退去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他仍然没有任何办法。而几日之后,陛下便来了。

陛下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人,旁边飞契国的战役刚结束,他向来热衷于征服而乏于处理战后事宜,随性至极。

他过来的时候,昌国侯手下军团驰勇军并不认识陛下,就算喻皑拿了帝令过来也无济于事,仍然要等通报给大元帅。

昌国侯得知陛下已来,立刻出来迎接。他特地只穿了一身轻甲想要见礼,但喻皑扶住了他,神色晦暗不明,旋即又笑:“昌国侯治军严明,可同周亚夫相当。”

昌国侯注意到后面还跟了个笼子,被布挡着看不真切。但陛下并没有多解释,只让人好好安置了。

入了营帐,喻皑早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落泉里有一名将,名为“顾方岩”,此人是落泉世代名将顾家如今的当家人,也是统领落泉四方军队的元帅。一身的傲骨,固执至极。

他守的关没有破的道理,若不是半年前顾方岩回京接受犒赏,景献帝安排内应告发他的儿子私贩盐铁,落泉国帝王明德帝将他扣押在了京城,他们兴许还得在落泉的边境逡巡许久。

此时国难危急,自然顾不上什么私贩盐铁的事。顾方岩召集落泉各地的军队紧急回防护驾,有几处被昌国侯打散了,但顾方岩亲手带出来的铁血军却突破重围。若不是昌国侯及时止损,怕是早就被他们打回明渊去了。

此时说是两军相争,说起来最终不过两位将领的较量。

喻皑的手指拨弄着茶杯,轻笑:“听说他与他的妻子蓁氏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昌国侯滞了片刻。如今陛下来了,也就代表飞契国那边的明渊军队可以过来增援,那么拿下落泉国是十分简单的事。难道要为了减少人员损失用蓁氏来胁迫顾方岩?

不,顾方岩那样的人,家事与国事在他心里衡量的结果显而易见。若是以亲眷相逼,结果显而易见。整个泉京反而会因为顾方岩这样的忠勇而更加宁死不屈,明德帝也只会更信任依赖他。

让敌军士气大涨,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喻皑漫不经心地用拨子拨弄烛火:“他们没来得及把顾方岩的妻子与子女带到泉京关押,朕找到了他们,可惜那女人刚烈得很,刚表明身份就自刎了,溅了朕一身的血。”

喻皑拿起一枚旗帜,放在了沙盘的落泉国上,突然提了一个好像毫不相干的话题,弯起笑眼:“你知道怎么摧毁一个神吗?”

昌国侯几乎有些发愣:“如何?”

喻皑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那枚旗帜:“当然是让他声名狼藉,毁灭他的信徒,摧毁他的庙宇,使之从神坛上跌落。”他突然轻啊了一声,“朕差点忘了,”他将旗帜拔出来,放在手里一捏,便湮灭成灰尘,同那些沙子沦为一体,随即拿了一枚新的旗帜。

“以及,给他们一个新神。”

明渊的军队仍在步步紧逼,明德帝又被外面的哭嚎声吵醒了。这半年,他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

他的贴身侍卫勒令那些哭嚎的太监宫女闭嘴,回头过来禀报时,却见陛下已经醒了,连忙告罪。

明德帝摆了摆手,让他过来为自己整理衣冠。

他戴上十二冕旒,冕服加身,上面陈列着日月星辰,即“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广袖垂落在足边,玉装红束带,玄色上衣,朱色下裳。

他站在镜子前,手不禁抚了上去,香炉缓缓向上袅袅而生着用于安眠的沉香,寝殿内依然肃然利落,一丝一毫都透露着一个帝王的严明。

此时他的面容还是坚毅且高昂的,然而只是一眨眼,他望见了镜子里香炉被打翻在地,燎出来的香灰被风吹散,几乎蒙了一双清澈的眼。

那片肃然被国破家亡撕裂得萧条,只落得满地残骸,而那个骄傲的帝王也摘下了他的冠冕,跪在地上,等着胜利者过来践踏他的尊严。

他躲得过暗箭,挡不住明枪,景献帝拔军而来,不出三日便将铁血军全军歼灭。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攻破城池,而是放出话,让他们交出顾方岩,并且若是明德帝自尽或者逃走,他便立刻屠城。

他只能在这等着。

景献帝是走过来的,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如同传闻那般温文尔雅,身边跟着那穿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昌国侯,而且,只跟着昌国侯。

但所有的人仍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景献帝不可能会做这么疏漏的防备。

他踱到明德帝面前,居高临下的表情十分讥诮,让明德帝几乎不忍心再看。他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供人踩踏,可不代表他就真的能接受。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景献帝抓住了他的下巴,他对上了那双凉薄的眼,突然全身发寒。他看着景献帝对昌国侯勾了勾手指。

昌国侯拿出了一个印章,景献帝将印章放在手心上,章面渐渐灼烧得炽红,灼热照亮了他半面的脸。明德帝立马就认出来,那是罪奴印。

明德帝连那一尘不染的冕旒都失手摔落在地,仿佛将他唯一的体面都抛却。他可以被五马分尸,也可以被囚禁一生,却不能以一个帝王之躯印上罪奴之印。

任何人都不愿意,这比杀了他还要屈辱,刻入骨子里的,印入灵魂的奇耻大辱。

周围所有伏诛的将领瞬间暴起,景献帝不知是疏忽还是自大,竟任由他们留在这里。此时他们的君王受到如此折辱,他们忍无可忍,就算拼上性命也要维护君王的尊严。

景献帝好像已经预料到这一切,原本的冷意化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转身扼住明德帝的脖颈,威胁之意凛然。

明德帝却不愿意受此胁迫与屈辱,大声道:“蒋统领!朕命令你立刻杀了朕!”

蒋统领愣了片刻,随即含泪喝声“得令!”,从旁边拿了一根长烛灯就要向景献帝冲杀而来。

此时昌国侯正在料理其余暴动的士兵,见此情状立刻撇下手上的人闪来,他撕下窗帘,飞快卷成长条,甩出手中的布条,打飞了蒋统领离景献帝只有一寸的烛灯,随即借力旋身而来,一脚正中蒋统领的心口,稳当地护在了景献帝面前。

景献帝好像对旁边所有的虎视眈眈都视若无睹,不论旁边打得多么惨烈,他仍然举着手中炽红的印章,笑着询问:“或许,您喜欢手背上?”

明德帝气得全身都在颤抖,甚至放下涵养破口大骂:“你这个叛逆谋国的贱种!自己是贱种也要让别人跟你一样,恶心至极!”

景献帝微眯起眼,继续自言自语,但已然带上了狠戾:“手你也会砍掉,要不还是脸上吧,这样,别人一看见就知道了。”

他似乎对自己这个提议十分满意,说着说着就笑起来,随即便直截了当地印了上去。旁边反抗的将领就算被折断了骨头,也试图爬向他们正在受辱的君王,周围一片哀莫大于心死的嘶吼。

景献帝低头看着明德帝恨不得将自己脸皮剥下的模样,他从头到尾都在笑,这个时候反而不笑了。

昌国侯似乎也在看,甚至有些出神,以至于被暴起的蒋统领挑飞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底下不是凶戾的暴徒,也不是嗜血的恶魔,他长得竟然是清秀的,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面具被打下。如果不是手上的剑还沾着血,懵然眨眼的模样甚至有些天真,让人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个百战百胜的昌国侯联系起来。

面具正好落在了景献帝的脚边,景献帝的目光从明德帝身上挪开,转到了面具上,随即弯腰捡起,亲自为他戴上了面具。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那昌国侯的额头上有一枚罪奴印!

早听闻昌国侯额头上有一枚印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什么,但也没多少人真切地看清楚过,或者,就算看清楚了他们也未必就敢这么传出去。可就在此时此刻,明德帝的脸上就有一个罪奴印,跟昌国侯相差无几!

明德帝突然大笑起来:“喻皑啊喻皑,你还真是狠,给自己的肱骨之臣都打上这样的烙印!你看着吧,你总有一天会为你施加给别人的屈辱付出代价!天道报应不爽!”

景献帝抬头认真扣好了面具,听了这句,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下一瞬,他将昌国侯手中的剑抽了过来,抵在了明德帝的心口:“可惜,你看不见了。”

在明德帝彻底咽气后,景献帝又顺手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自从当上帝王后还没有亲手沾上过这么多血。但又觉得,计较这些没有什么必要。

反正,总要有人死的,不论是死在谁手上,都是该算在他喻皑账上的。

景献帝让人进来收拾,传令明德帝不顾他的屠城令自刎,取落泉王室的头颅挂在城门上以儆效尤。

其中没有提要屠城的事,而且明渊军进来也没有丝毫侵犯,落泉国民众原本的提心吊胆渐渐放下。他们转而辱骂着不顾他们生死的落泉王族,歌颂赞美着侵略军的善举,几乎要将景献帝奉为天赐的神明,为他歌功颂德。

这天景献帝便装在街上逛,百里落天被他打发去做事,于是他身边就跟着昌国侯。

有些人是认识景献帝的,但不认识旁边摘下面具的昌国侯。昌国侯陪着景献帝去庙宇里,他对那些并不感兴趣,所以就留在外面等着陛下。

他等待的地方旁边有一群笑吵打闹的小孩,看见昌国侯模样长得十分可亲,一群小孩都不怕生,就要来跟他一起玩。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看他有些局促的样子,顿时有些同情道:“你也被大人们丢在这里等他们是不是。”

昌国侯想了片刻,觉得自己沦落成了小流浪猫一样的待遇,更加面色愁苦。

小女孩一副“果然是这样”的得意表情,随即老成地长吁短叹:“不过总算结束啦!之前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因为大部分都要给兵吃,听说还是明渊的昌国侯愿意把国库里的粮食分给我们,才让我们能吃饱一点。”

到后来景献帝就没再管过落泉国的事,所以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这份说不上功劳的赞赏落在他身上,颇有点借花献佛的意思,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跟这群孩子说。

里面突然躁动起来,昌国侯看见一群人跪拜在两旁,而景献帝从中走了出来。他似乎有些无奈,转而看见了这边享清闲的昌国侯便走过来。

寺庙的人虽然认出了景献帝,但那群嬉闹的孩子却还是懵懵懂懂的,直到他们的大人过来将他们摁在地上让他们磕头,他们才惊奇发觉,噢,那是街上传颂者常说的于他们有恩的景献帝。

那小女孩是个胆子大的,一认得便偏得表达点什么,于是她把手上的风车拿了出来,巴巴的要递给景献帝,旁边的大人拦都拦不住,只能连连告罪。

而景献帝只是笑眯眯地接住了风车,并未怪罪,看起来还怪开心的。

他原本都要走了,却回头拍了拍昌国侯的肩,蹲下来对着这个小女孩道:“这个就是愿意分粮食给你的昌国侯,你怎么谢他。”

小女孩还没见过不要脸到向小孩要谢礼的大人,但摸遍了全身,也只摸出一个枇杷,怯怯地递了过去,还补充道:“很甜的……”试图为她不太昂贵的礼物添彩一番。

虽然这番举止出人意料,但落泉国仍然将这奉为陛下亲切爱民,风趣幽默,词本上尽是漂亮的话语。

景献帝足足在这里呆了半月,整天穿梭于花红柳绿、纸醉金迷之中,玩得不亦乐乎。偶尔也搜罗当地的名士进行一番诗词歌赋的风雅清谈,其丹青妙笔让所有名士骚人叹为观止,他好像爱上了在泉京的生活。

但他毕竟是帝王,不可能总是待在这玩,这不,明日就得动身走了。

那天,许多落泉民众来城门恭送景献帝,光是花朵和香囊手帕璎珞就扔了半马车,这不是轻佻,而是尊敬,甚至门口密密麻麻地举起了万民伞,绸条飞舞,交缠如夜晚流动的银河,颇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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