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萦绕着一股浑浊的气味。何照骄终于等到李满他们的回复，把手机按到熄屏状态，背靠在直挺挺的硬座上。

“你之前不是说已经告诉他们了吗？”魏知说。

何照骄笑了几声，“这个叫惊喜嘛～而且这样他们也就不好把我们赶回去了。”

时间已经入夜，距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魏知拨开薄薄的窗帘，眼前的景色在飞速倒退。这一节车厢里人不多，不时响起些嗡嗡的说话声和鞋子慢悠悠地在地上拖动的声音，顶灯开得很大，洒下带有些淡黄色的光线。她拿起倒在纸杯中的可乐喝了一口。

两个人没再说话，何照骄倒是显得有些局促，自从从那个副本出来之后，他便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本来就存在着的巨大问题。他好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魏知什么话都张口就来了。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至少此时此刻，万不能将它诉诸有实体的语言。

再等等、再等等。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总之还是继续这样维持下去吧。

魏知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又或者说她也在回避着这一点。何照骄跑去她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至少这件事她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她有几次直接想要问出这句话：“你为什么躲着我？”——不过他这个行为用“躲”来说也不太恰当。她知道对方撒谎的技术炉火纯青，这个问题也一定会被他看似完美地搪塞过去。

“……”

二人各自的思绪就这样在沉默中纠缠。到最后，何照骄先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了：“我说……”

“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他。他们所在的是一排三人的座位，但因为最外面迟迟没有人来，何照骄便把自己的背包随意放在了上面。他转身过去，眼前是一名戴着厚厚的紫色围巾、身材偏瘦小的少年。

“诶～你是坐这的啊。来吧来吧。”

何照骄说着把背包的肩带提起来，往外迈了几步，踮起脚将它塞到了座位上方的行李存放处。那少年一直等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完毕，才慢慢地开口说：“不是。”

“哈？那你还说什么……”何照骄感觉有些火大。但他似乎想起了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后半句话咽下去后变成了，“……你是玩家吧？”

最开始在匿名区偶然碰到过几次，不过没说过话，也没加好友。应该是这样的，何照骄想。那人点了点头。“我是白希洛。”

“世界真小～在这还能遇到玩家啊。那你快去自己的位置上啊，还是说你想和我们来一些什么深入交流～？”

何照骄没看到魏知在后面白了他一眼。白希洛拽了拽围巾垂下来的部分，将它裹得更紧了一点：“我在完成‘逃票’的成就，所以没有座位。”

“啊？”这是何照骄本能的反应。白希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我在检票口被邪恶的NPC抓住了，不得不补了个票。在这个游戏里，使用传送工具都需要花钱，我觉得很不合理。”

魏知说：“意思是，你真的把‘地球OL’当成游戏吗？”

“当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游戏。”白希洛理所当然地回答。“现在我的任务是，‘和见到的其他玩家进行交流，添加好友’。”

他这么说着，已经坐在了那个空位上，给两个人发送了好友申请。

“喔哦～好奇怪的人啊。”何照骄感叹道，当然他的这句话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白希洛的耳朵里。白希洛抬眼看他：“这是你对我的印象标签？”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说起来，你是去哪里的？”

“H市。我正在回到出生点。”

“你是说那里是你家吧？”何照骄也未免感觉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沟通，“我们没去过呢，但应该很冷，是不是有在下雪？”

白希洛把围巾解了开来，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降雪几率比其他分区要大一些，但具体的情况还是要到了才能知道。你们呢？”

“我们去C市，在现实世界找我们队友玩～这么说来玩家里东北人还不少啊。”

魏知瞟了他一眼。从白希洛来这里开始，何照骄就好像一直在刻意地找话题，她多少能感觉到一点，此刻的他正在躲避和自己单独相处的场合。

不过就算看出来了，她也不会直接指出就是。

“所以说啊，我们打算在那边——”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照骄还在滔滔不绝的时候，白希洛突然出言打断了他。他自然地问道，“啊，什么～？”

白希洛的浅紫色眼睛直视着他。

“——你一直说谎，是不是因为非常痛苦？”

“诶～？”

何照骄被这一句话问得措手不及了，大脑空白的一刻先是习惯性地出了声音。但白希洛没有买账，“我可以，看出来，”他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看出所有人内心隐藏着的东西。”

“啊哈哈，那你可没能看出来我的啊～”

下一秒，何照骄立刻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他笑着的时候，刻意地把之前要搭在白希洛肩上的手臂收了回来。

“是不是真的，我没有决定的权限。我只是把我发现的东西说了出来，别的部分要交予任务对象本身来评判。”

白希洛说完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随后坐在了他们斜前方的位置。他从包里翻出游戏机，按下开机键，随意地摇动着上方的手柄。何照骄就看着他沉浸在了自己不太了解的某款游戏里。这时候，他才听到魏知说：“发什么愣？”

“哎呀～因为他问了很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何照骄迅速把自己的想法收回来了。他感到有点头晕——镶在天花板上的灯好像一闪一闪的。但定睛去看的话，却只能看到它一直在那里恒常地散发着光芒。

可以被吸进肺部的空气收缩了起来，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魏知皱起眉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吧……”

“没问题啊！话说就快到站了呢，还得给李满他们发个信息，让他们来接我们才行～”

何照骄抓起桌上的手机，去点和李满的聊天界面。

【我们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啦，收拾收拾准备来接我们呗～】

李满的回复是：【我睡着了，现在我正在梦游。】

【你明明就清醒得很吧！我们第一次来C市很容易迷路的啊！来接我们～】

【行行行，羽绒服穿好，别一下车就冻死了。我去叫林天空。】

【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一直到二人拖着行李箱下车，白希洛才从游戏机前抬起头。他低声自语：“……可别怨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