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书贯痛苦地捂住额头,“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要是把这个事情上报,我就算身败名裂了!我所有的养子女都得接受调查,调查组的那帮人跟克格勃似的,几轮大记忆恢复术,就算没有什么也能弄出点儿什么,职位财产倒还在其次,我多年的清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毁于一旦,我实在是不甘心!要是继续把他留在身边,我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最后呢?”普罗听他说了那么多隐瞒不报的理由,以为他跟他养子媾和了,心里一阵膈应。
“最后我还是决定上报,我认为,我的道德经得起一切折磨的考验,我的良心上不能沾染任何污点。”
“嚯——”普罗又觉得这人能处。
“但我写好材料,准备出门递交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离家出走很久了,可能有……三个月了吧。”
“啊?等等等等!”普罗的大脑突然出现了盲区,“你是说,你在卧室里待了超过仨月?吃喝拉撒、生活垃圾都在里头?你也不出去透透气儿?你俩一点儿都不碰面儿?”
“可能跟你想象中有一些出入,会有额……人保持起居环境的清洁。”
普罗意识到自己忘了徒书贯是个大财主,“你住拔拔、、拔步床那样婶儿的里头?还是你俩一人一个跨院?”
“不不,套间,是个套间。”
“哦……”普罗觉得他还是别以平民百姓的思维想象地主老财的生活了,“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直躲着我,虽然我可以找到他,但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他。”
“这事儿就这么拖着?你也没上报?他也没再说啥?”
徒书贯点点头,“我只能,第一,确认他目前一切都好,第二,反反复复回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是不是不应该拥抱他?我是不是不应该碰触他的身体?我碰触他的方式暧昧吗?我是不是给他读过不当的读物?……”
“不不不,斯道普斯道普!作为一个局外人,哦不,我们俩应该算朋友,作为一个第三方,你们双方的立场我都可以理解,我衷心地建议你们来一场严肃的谈话,好好唠唠,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开了后头该咋办咋办。”(后面会考)
“是的,我也觉得这迟早躲不过去,一想到这个我就紧张得要命,你看,我手心现在都在冒汗,我得从明天就开始写发言稿,我要表达以下几点,第一,我要对当时的不作为道歉,第二——”
普罗打断他,“有几点中心思想就够了,这是真实的世界,人物的对话不会像书里一样按照预先写好的进行。”
徒书贯更加紧张了,“哦,这可真令人安慰。”
普罗赶紧摆手,“不不不……对不起,我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们终于开到了路口的红绿灯。
普罗绞着手指,“如果有需要的话,严肃谈话的时候可以叫上我。毕竟我既熟悉你的为人,以及你为他所做的努力,又是他的同龄人和同行,我或许能成为你们之间的桥梁。”
“谢谢,不过我还是尽量不要给你添麻烦,希望下次我可以把握住机会。”
他们缓缓驶离这条窄街,老板娘从花店里走出来,在玻璃门上贴出了“吉房转让”的告示。而郝奇和施严试正坐在楼上咕嘟嘟的鸳鸯锅旁大快朵颐,沸腾的锅底一半是麻辣的,另一半是酸辣的,放肉的盘子堆得像实验室的枪头盒一样高。
施严试起初觉得挺辣的,吃着吃着好像失去了味觉,并对郝奇口出狂言:“我觉得这个辣锅也不辣嘛——”
郝奇擤着鼻涕白了他一眼,“神经病!我应该立个项,探究一下世界上有没有比你嘴巴还硬的哺乳动物!”
施严试好像要像他证明什么似的,吃了大过量的热辣的肉片。
郝奇此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而施严试吃完站起来的那个瞬间才开始觉得不妙。
两人走出店门,郝奇掏出猫猫钥匙扣,问:“你回家吗?”
“不,去实验室。”
郝奇看施严试已经准备好了要坐上他的后座一飞冲天,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坏主意,如果就把施严试丢在这里会怎么样?
他假装听不明白,置身事外地“哦”了一声,并往后坐了坐。
施严试看他没给自己让地方,“哦?哦什么哦?”
“哎哥们,我又不是摩的司机,今天咱俩不顺路,那儿有地铁,你自己回去吧。”
“哈?”施严试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是你邀我出来吃火锅的哎!”
“那又怎样——”不等他破口大骂,郝奇就咻的一下消失在了紫红色的夜空中。
施严试气急败坏地大喊:“我迟早给你支气管插管!”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怒气冲冲地乘地铁,又换乘,又坐公交,又步行了一段才到了学校。一路都在振振有词地诅咒郝奇,从来没有人就这样把他丢在半路上!
郝奇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乐不可支地听他嘴里嘟嘟囔囔。
施严试到达办公室时,感觉整个上腹部都胀了起来,像吞下去了一个沼气池,一堆油和肉在里面发酵,产生了大量沼气,如果他现在张开嘴,顺着喉咙往里扔一根火柴,他整个肚子就会砰的一下大爆炸。
然而他对自己的状态依然保持乐观的态度,之前他跟郝奇出去胡吃海喝回来肠胃就没舒适过,但每次他都挺过去了。
他扶着办公桌站起来,躺在沙发上,等待着疼痛的减缓。
郝奇像壁虎一样攀在窗户外,他猜测施严试会怒不可遏地摔他的电脑,往他茶叶里撒尿,踩烂他的猫猫摆件……但施严试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安详地睡了,郝奇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正人君子总是无趣的,他百无聊赖地走了。
施严试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小时,被一阵尖锐而持续的剧痛唤醒,完全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右上腹到底有多痛,这个疼痛级别相当急性了。
他决定主动把胃清空,说不定疼痛能够缓解。他洗干净手,拿上纸巾和漱口水,开始蹲在那抠喉咙眼儿,但是他像一个貔貅一样,易进难出,干呕好多下才吐出一咪咪胃内容物。
更致命的是,他的味觉现在恢复了,清晰地感受到火锅底料、肉糜和胃液的混合口味,又酸又辣,出来比进去的时候还够味儿。
他努力呕出了三口就不想继续了,他不想再让那个混合物经过他的舌头。
他倚着沙发腿坐在地板上,今晚高低要去急诊了,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他需要一位家属陪同。
施严试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人选是郝奇,一切都因他而起,他就该为结果负责!如果没有郝奇的诱惑,他会像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地吃着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根本就不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但他又觉得决定的太仓促,还是应该用理性把其他人排除掉,最后再选择郝奇。
好的,开始排除吧,第一人选是普罗——普罗明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要做,即使天崩地裂,那个实验也必须要在明天做掉!所以不能动普罗。
还有一个选择是向他的父亲求助——他宁愿拿小鼠手术器械把自己的肚子划开,把某个正在发炎的器官整个切掉,再把食管和后面的肠子接起来,把皮肤对起来缝合好,最后剪掉线头,也不愿意跟他爸联系。
综上所述,施严试立刻拨通了郝奇的电话,并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五秒钟内郝奇没接电话,他就冲到郝奇家在他的股骨上钻孔。
噫,不好,他还不知道郝奇住在哪里。
幸运的郝奇在第四秒接起了电话,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干嘛?!”
施严试挑起了眉毛,“哎,陪我去挂急诊。”
“哈?”
施严试简洁又高效地总结道:“关键词:现在,去急诊,在办公室,疑似胆囊炎。”
“啊?”郝奇那头的水声停下了,“五分钟。”
施严试已经痛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快……快快!”
被委以重任的郝奇在大方向上好像挺靠谱,但看起来又挺不靠谱——
他直接“咣!”的一声巨响,骑着摩托从窗户里闯了进来,轮胎在办公桌上狠狠碾过,霎时间玻璃横飞、桌面断裂,一应物品通通跌到地上、撞到墙上。
“WC!”施严试一个骨碌救下了他装数据的移动硬盘,“WC我说脏话了!”
郝奇在他的黄金柏前刹住了车。
要说他不靠谱吧,他好像又有点靠谱——
起码紧急度他算是拉满了,他的头发还滴着水,一件毛衫粘在他身上,下身套着一条跟毛衫毫无关系的裤子,脚上还穿着他的猫猫淋浴拖鞋,除了小脚趾卡在缝里,其他脚指头都冲了出来踩在地板上。
施严试惊魂甫定地抱着他的硬盘,“如果它今天坏了,你就会被我阉割掉。”
郝奇被他逗笑了,“哎不是,朋友,你对这些数据毫无热情,干嘛那么宝贝它们?”
“我有没有热情跟它们的重要性没有任何关系,等我从急诊回来,我要给它焊一个太空返回舱。”
郝奇跨下摩托,从桌子上跳下来,“别管它了,快点带上你的人类证件!快快快!”
施严试无语极了,“你看我像跑得动的样子吗?”
“我看够呛。”
“那你还不快来搀我!”
“哦对对对,没伺候过小屁孩儿,没经验。”郝奇拉着施严试的一条胳膊猛拽了一把,施严试的脸重重撞在他的肩膀上。
施严试捂着颧骨,肩关节差点儿让他拽脱臼,咽回去了另一句脏话。
郝奇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周遭的医院,“让我来可汗大点兵!”
“哈?”
“我们去那家,看起来有点破烂的那个。”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去看过热闹,有点好奇。”
“……我们去最近的这个不行吗?”
“不行不行,那里人太多了,你这种不致命的毛病得排到天亮,信我。”
施严试不想跟他拗了,随便他吧。
郝奇把施严试先梭在墙上,掉转车头,“来吧,这会儿咱俩顺路。”
施严试想起他把自己丢在半路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实在痛到无法大发雷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郝奇的背上。
“我们去哪个门儿?东西南北都有门儿!”
施严试又气愤又虚弱地数落他:“那个‘急诊’像木星一样大,你看不见吗?”
“哦!看见了!”
郝奇缓缓落地,施严试把自己梭在路边的香樟树上,等着郝奇收好摩托来搀他。
结果郝奇好奇地东张西望,把施严试抛在脑后,自己顺着急诊通道进去了。
“喂!——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什么?”郝奇转过身来,“哦哦哦,不好意思,忘了带上患者了!”
“神经……”施严试白了他一眼,搭上了他湿乎乎的肩膀。
进了急诊大厅,郝奇直直往右走了,施严试死死地掐着他的大臂,“不要乱走啊!”
“没乱走,不是先预检吗?”
“那不就有机器可以挂号吗?”
“你在这个医院是首次就医吗?”
“是。”
“以前医院常常雇我装患者家属,指责无理取闹的医闹,比保安好使,所以就医流程我熟得很。”
“……”
“你先预检,再去建卡,再挂号。”
“好吧。”
?